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陰山山脈東起樺山,西止于狼山,東西綿延千里,南北百里橫亙在大地之上。
山北緩緩連綿著的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對于匈奴來說,這就是他們的天堂一樣,時至夏日,那隨風起伏的茫茫草浪,那傲然挺立著的白樺胡楊,那橫亙天邊的巍巍青山,與那無垠蒼穹映照下的汨汨清流構成了一副無與倫比的美畫。
廣袤的大草原散落著星星點點的牛羊,雄健的馬兒也在毫無拘束的縱情奔跑,這是一個祥和的場面,這也是一個令人沉醉的風景。
對于北方的匈奴來說,陰山象征著他們的圣山,具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而對于秦帝國來說,也占據(jù)著極為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始皇帝正是知道這陰山仿佛一座巨大的天然屏障,所以才會命令蒙恬帶兵三十萬戍邊抗擊匈奴,同時也征集黔首數(shù)十萬建造長城,保關中之安寧永固!
陰山之南就是“黃河九曲,唯富一套”的河套平原,對于此始皇帝更是知道若是讓那虎狼一般的匈奴占據(jù)了陰山一帶,擁有肥沃的河套平原,定然實力大增,而關中之地則失去屏障、門戶大開,這無異于帝國的心臟暴露于敵人刀下。
而此時遠處山上連綿而立的長城,青磚高臺,卻分外肅穆,接連而站的甲士望著北面這無與倫比的美景,似乎早已忘記了傷痛,忘記了思鄉(xiāng)之愁,只愿意這般靜靜的站著,永遠沒有盡頭。
原本這時應該是大鼓牛角齊鳴響徹天地的時刻,原本這應該是屬于萬千甲士和數(shù)十萬黔首歡呼淹沒群山草原的時刻,原本這應該屬于那些勞苦大眾欣賞自己杰作,終于能夠返回家鄉(xiāng),不再受皮肉之苦,身軀之沒的時候。
可扶蘇公子被賜死,蒙恬將軍被羈押,在這九原邊郡,有著萬千的忠心赤膽的將士和用生命來建筑帝國屏障的如汪洋大海般的黔首都沉默了。
那壓抑在心中數(shù)年的火苗,早就等著聚集燃成一片沖天大火,放肆灼燒,無拘無束,恣肆的朝天而去,把那黑夜燒透,把那月明掩蓋,把那血與淚都統(tǒng)統(tǒng)化為灰燼。
可這不幸的消息宛如大海顛倒,把所有人有淹沒了,漫無邊際的悲傷流淌在這陰山南麓,彷佛又流到那滾滾黃河中去。
帝國的長城,西到隴西臨洮,東達遼東朝鮮,中間穿插連接上那原來燕趙兩國建造的長城,一路從遼郡,漁陽,上谷,云中,上郡乃至隴西,連綿萬里。
而蒙恬原先所在九原北部的陰山地帶則是最終聚合之處。原本扶蘇與蒙恬等待著的是始皇帝帶著充滿著赳赳老秦氣勢的隊伍巡游來到這里,放下最后一塊青磚,讓萬里長城合龍屹立,這萬千兵甲和黔首亦是等待著狂歌縱酒,卻未曾想到天機難料,始皇帝死而扶蘇亡,將軍白發(fā)鎖囚倉!
王離雖受皇恩,襲封武成侯,年紀尚輕,當?shù)弥竭_九原郡的詔書時更是如當頭棒喝,自己雖接任蒙恬被任命為上將,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原本在以為長城大業(yè)將要完成的時候,卻遭逢朝野巨變,幾十萬大軍滯留九原,數(shù)十萬民夫勞役也因丞相之命不準返還家中
這對于王離來說,真的是無比艱難,朝廷不見這邊疆抗擊匈奴苦,不知這長城萬里埋枯骨。
主將勞苦功高,卻被枷鎖纏身,王離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只知道這九原郡現(xiàn)在就猶如一只極其不穩(wěn)定的巨獸一樣,雖然現(xiàn)在毫無生氣,但王離知道,用不了多久,這條巨獸就會開始發(fā)狂,到時候區(qū)區(qū)匈奴都不在算得了什么,秦帝國再偌大也恐怕經(jīng)受不住巨獸的撕咬。
草原的夏夜風過微涼,王離悄悄的行了數(shù)里來到長城上的烽火臺邊,朝南而望,咸陽此去不過八百里,九原道可以飛快直達,此時下面營地帳篷的燈火早已熄滅,數(shù)十萬人都進入夢鄉(xiāng),王離想起今天丞相傳來的密信,讓自己留神治軍,莫要有任何舉動,如果有軍中有動靜,快馬傳書咸陽。
王離此時心神搖曳,忽然想到,為什么會在這時候發(fā)來密令,莫非又出了什么意外,由密書引發(fā)的種種猜測立時一齊撲到心頭。一邊朝著遠處觀望,一邊來回踱步在這長城之上,思緒翻飛地推想著蹊蹺跡象背后的隱秘。
想起最早到達九原的詔書,還有蒙將軍在帳內(nèi)似乎與扶蘇公子的爭吵,一向并不通曉朝堂秘事的王離開始毫無邊際的猜想。
李丞相一邊是對九原大軍的關切,一邊對這數(shù)十萬民夫置若罔聞,又想起蒙將軍臨行前的囑托,慢慢一個模糊的輪廓出現(xiàn)在王離的腦中。
毫無疑問,李丞相是當今秦帝國不可或缺的臂膀,而蒙將軍則更是帝國能走到如今的肱骨之臣,且二人向來頗有些惺惺相惜,一文一武。
為什么李丞相不為蒙將軍求情,蒙將軍又何來叛逆作亂,擁軍自立的想法,而英明神武的始皇帝為什么非要賜死德才兼?zhèn)涞姆鎏K公子,反而立一個縱情聲色犬馬的幼子為帝。
冷月孤懸,王離思緒又到了許久前的夜晚,當扶蘇公子決意聽從詔命自殺之時,蒙將軍恍若一尊雕像,頹然的坐在帳內(nèi),眼內(nèi)的血絲無以復加,毫無氣息的呆愣著。
王離知道蒙將軍有意輔佐扶蘇公子,假以時日扶蘇公子登得帝位,以其品性才能,肯定會成為一代守成明君,但為什么始皇帝那么英明的人卻要做出這樣的選擇,王離不相信作為一個父親會擔心自己的兒子可能會比自己更優(yōu)秀而要除掉,就好比自己的父親爺爺時常告誡自己,一定要成為一個大秦優(yōu)秀的將領,那不僅僅是各人的榮耀,那將是整個王家門楣的榮耀。
寂寂深夜,王離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么,也不知道還有什么可以值得去等待,可眼下這三十萬大軍該怎么辦,這些勞苦多年的征夫該怎么辦,這長城雖成,一旦到了秋掠當口,匈奴騎著野馬,踏過這陰山了怎么辦,難道說這九原便是自己的歸宿之地,而那咸陽永遠只存在于遙遠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