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渭水東流
大戰(zhàn)之后出現(xiàn)流民，是很常見的事情。
然而流民的開端卻并非始于昭國。
早在昭軍還未入魏之前，為了完成堅壁清野，以迫使昭軍選擇與魏軍決戰(zhàn)，公子無忌就下令遷大部分民眾往安邑而來。
隨著安邑之戰(zhàn)的迅速結(jié)束，實際上遭遇損害的民眾以及受到破壞的城池村鎮(zhèn)并不多，完全可以回到原住地，不必再在安邑滯留。
然而人心思安，聽慣了昭軍的殘暴不仁，如今好容易有個能夠庇護自己的“賢公子”在，無論是原本的安邑人還是被半強迫半自愿遷來安邑的魏人，都不愿意在事態(tài)完全明朗之前回到?jīng)]有城墻與扶蘇保護的原住地。
這也是扶蘇的賢名所帶來的副作用吧。
人同此心，滯留安邑的人越多，就越有更多人想要入城，甚至只能呆在城墻外也能讓他們滿足。
這些人都是慕扶蘇之名而來，無論是扶蘇還是底下的官吏，沒人愿意進行驅(qū)趕的，否則扶蘇的賢名立刻就會被染上污點。
此前的一系列安民舉措也會被視為沽名釣譽之舉而遭到抵制，目前大好的局面就會一朝盡喪。
但是完全不管也不行。
人無恒產(chǎn)則無恒心。
隨著流民日益增多，沒有土地和住所的他們雖然有扶蘇開辦的難民營可以暫時遮風擋雨，但隨著難民而來的治安問題，還是讓安邑令十分頭疼。
更讓扶蘇頭大的，當是目前還未顯露，但是根據(jù)經(jīng)驗一般都會相伴難民而生的恐怖死神——瘟疫。
惡劣臟亂的生存環(huán)境、難以果腹的食物、不干凈的飲水、密集的人群，無不是滋生疫病的溫床。
使流民回家安居的首要一點，就是重建信心。
魏人對早已喪失了對政府的信心，西魏政權(quán)被擊垮，公子無忌逃趙，新來的大昭政權(quán)又是侵略者，民眾的信心目前只在扶蘇身上。
有賴于在民間與軍中不遺余力的宣傳，扶蘇的形象在魏人心中已經(jīng)如同救世主一般。
而他與公子無忌的翁婿關(guān)系，也成為了魏人心中一個頗重的砝碼。
在得知這一點后，扶蘇決定暫時離開安邑，以視察為名，將自己的庇護范圍擴張到整個西魏。
另外他還有一個重要的幫手日前已經(jīng)坐船趕來。
這個幫手，想必大多數(shù)人都可以猜得到——魏無月。
身為魏人最后希望——公子無忌的嫡女，魏無月在魏人心中的分量，不但不會比公子扶蘇稍差，甚至可能對底層民眾而言，猶有過之。
在接到扶蘇的來信后，魏無月也欣然同意，能夠幫助扶蘇哥哥，還能出去游玩，對無月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此刻，無月就站在甲板上，趴在欄桿上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岸邊大喊：“靈兒姐姐快看呀！有?！?p> 趙靈兒看到魏無月興奮得雙腳離地，趕忙揪住她的衣領(lǐng)將其拽了回來，“你可小心著些！”
魏無月開心得兩頰通紅，根本沒聽進去趙靈兒的囑咐，注意力又被隨著大船一起游動的魚兒吸引走了，“哇~~~”
大船行駛平穩(wěn)，船速并不快，內(nèi)河行船也不會遇到風高浪急，很多游魚會跟隨著大船游動，也算是一景。
眼瞧著魏無月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兒，趙靈兒扶額無奈，只能緊緊拎著魏無月，在對方過于靠外的時候隨手拽回。
趙靈兒原本是不想走這一趟的。扶蘇信中又沒提讓她跟著，自己何必上趕著，又沒有多少思念。
只是耐不住魏無月再三懇請，趙靈兒也擔心這個沒怎么有外出經(jīng)驗的姑娘出什么岔子，這才勉強答應(yīng)，跟著照看。
兩人此次是跟著運糧船走的。
運糧的船隊本就防衛(wèi)森嚴，再加上長公子府為了保證兩位主母的安全，又加派了不少侍衛(wèi)，安全自然無虞。
只是運糧有期，不能隨時?？抠p景，只一路順流而下，到底無趣了些。
幸虧魏無月難得出門，看什么都是新奇有趣，倒是不必擔心她感覺無聊。
看著這個傻姑娘，趙靈兒卻有些羨慕。
只因扶蘇承諾了不會傷她父親性命，她就完全放了心，對于此次大戰(zhàn)竟真的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了。
可即便扶蘇真的不會主動對公子無忌不利，然而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趙靈兒深知，戰(zhàn)場之上瞬息萬變，倘若真的到了生死關(guān)頭，扶蘇真的能收得住手嗎？
就算是扶蘇可以，他身邊的其他人呢？王翦呢？出兵在外實質(zhì)性握有生殺大權(quán)的上將軍若要對公子無忌動手，扶蘇攔得住嗎？
或者說，愿意去攔嗎？
又將半個身子探出船身的魏無月拉回來，趙靈兒苦笑不已。這孩子，不但是對扶蘇，原來對自己也是如此信任嗎？
趙靈兒自忖這種毫無理由的信任，自己是做不到的。
此次大戰(zhàn)，趙國的出兵，趙靈兒身在長公子府，刻意打聽之下自然能夠得知。
不用他人點醒，趙靈兒如何不知昭國在平叛故韓之后的下一個目標十之八九就是自己的母國。
到那時，自己又該如何處身呢？
可母國，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讓人倍感溫馨的母國了。
父王慘死，謠傳是母親的手筆，但趙靈兒如何都不會信的。
母妃那樣溫柔的人，怎么可能下此毒手呢？更何況弟弟還未出世，如今毒害父王，有何……利益？
那么，是大兄嗎？
趙靈兒緊咬嘴唇，不敢再往下細想。
一瞬間陌生起來的家國，令趙靈兒手足無措。
身為王女，王室的血腥傾軋對她來說并非完全陌生。
然而真的落到了自己頭上，趙靈兒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淡定。
她無法做到華陽夫人那樣如魚得水，甚至也做不到魏無月這樣的泰然處之。逆天改命她做不到，聽天由命她也同樣做不到。
趙靈兒凝望著奔流向東的渭水，不知思緒又飄到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