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魏武卒
前陣的新兵死傷殆盡之后,魏人真正的戰(zhàn)力終于沖鋒到了昭軍戰(zhàn)陣之前的兩百步內(nèi)。
值得晉鄙耗掉幾乎全部騎兵與前陣所有步卒也要護送著完整送到昭軍陣前的,只能是魏人的驕傲。
魏武卒。
就是那支大戰(zhàn)七十二,全勝六十四,更曾以五萬大破昭軍五十萬大軍,與吳起共同譜寫不敗神話的魏武卒。
此時若是再有五萬武卒,當(dāng)面的魏軍未必不能有一戰(zhàn)之力。
然而魏武卒選拔極為嚴苛,即使在國力大幅度縮水之后其標準一降再降,目前整個大魏能湊出的魏武卒,也已不到兩萬。
晉鄙手中,更是只有七千余人。此戰(zhàn),他將手上的全部武卒都被投入到了前線。
晉鄙,以及所有魏人,都在指望著這支不敗神話,為魏軍、為大魏逆天改命,強行斬開一道生路。
不同于齊國的技擊士與大昭輕兵的重攻輕守,魏武卒在攻防兩端都做到了戰(zhàn)國極致。
即便魏國失去韓國銅礦支持之后,軍中兵卒的覆甲率就每況愈下,代表魏國驕傲的武卒也依然身披三層重甲。
手持犀面大盾又身披重甲的武卒對于面前的弩箭直射并不十分畏懼,前行到了弩箭所能發(fā)揮最強實力的一百米內(nèi)。
在頂住兩輪齊射之后,損失并不多的魏武卒拋棄了已被扎成刺猬的大盾,抽出背后的長戟,怒吼著沖鋒向前。
五十米處射出最后一波齊射后,原本的弩陣左右散開,給后方的友軍讓開了道路。
負責(zé)迎接魏武卒的,是昭軍的長矛陣。
昭矛長達七米,卻并非意味著兩排矛士的間隔也是七米。實際上,前后兩排的距離不過一臂之隔,故而矛陣密密麻麻,幾無縫隙。
甲士們隨著鼓點列陣向前,無論前方是山川還是河流,都只有前進一條路。
后排幾乎是推著前排前進的,前排的矛士即便是想停也停不下來。
如此層層疊疊地推步而前,在昭軍中有一個準確而響亮的說法:推山。
連山都可以推,枉論其他?
武卒的三層重甲防得住第一層矛林,也防得住第二層,甚至第三層。然而他們面對的,終究是數(shù)十層不間斷的長矛密林。
手持不足兩米重戟的第一波武卒,幾乎沒有對矛陣造成傷亡,就被矛尖掛起,如同誤入陷阱的鳥雀。
但是,他們的犧牲并非白費。
魏武卒身披的重甲加上自身的重量何其驚人,掛住武卒們的長矛紛紛折斷,原本圓潤如意的陣型出現(xiàn)了細小的縫隙。
后續(xù)的矛士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不對,立刻想要將縫隙堵上,然而為時已晚。
第一波武卒用身體換來的空隙,完全被利用了起來。
后續(xù)的魏武卒絲毫沒有給矛陣重新集結(jié)的機會,揮動著長戟繼續(xù)沖陣。昭軍矛手
終于,會戰(zhàn)以來,魏軍終于給昭人造成了成建制的殺傷。
所謂軍陣,就是要結(jié)成陣型才會有恐怖的威力,然而被武卒撕開口子以后,前排的矛陣很快失去了應(yīng)有的效果。
被近身之后,七米的長矛完全做不到保護身周的作用,陣勢散亂的矛士們,只能被強大的魏武卒各個擊破。
眼看魏武卒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在陣中縱橫往來,上將軍絲毫沒有讓矛兵們散開撤退的意思。
在這種大規(guī)模的會戰(zhàn)中,兵士們只能看得到身邊極有限范圍的情況,因此撤退的意圖很容易被領(lǐng)會為戰(zhàn)敗。
這也是回馬槍戰(zhàn)術(shù)幾乎從未見諸史冊的原因,為將者能力不足的話,為誘敵而進行的撤退,很容易成為止不住的潰敗。
而且,撤退的散兵必然會被氣勢旺盛的魏武卒銜尾追殺,從而沖亂后方的陣型。
沒有接到撤退命令的前方矛陣即便如何不敵,也并未后退半步。而上將軍王翦也不會任由武卒肆意在自己的陣中肆虐。
下一條應(yīng)對的指令很快送達了前線。
聽令解除矛陣困擾的,是穿插在矛陣之中,與武卒同樣手持長戟,靠單兵搏殺的戟兵。
雖然論單兵作戰(zhàn)能力,戟兵自然無法媲美冠絕七國的魏武卒,然而武卒畢竟也無法再像狼入羊圈一般輕易破陣,前沖的勢頭頓時受阻。
得到喘息之機的矛兵們終于等來了暫撤的軍令,同樣左右散開,不可直接后撤。而他們讓出的陣列將被戟兵,以及后方的矛陣補上。
昭軍的支援來得及時,然而魏武卒卻陷入了孤軍奮戰(zhàn)的境地。
原本應(yīng)該支援他們沖陣的,是魏軍真正的中堅力量——車兵。
魏國大部地處平原,車兵的戰(zhàn)力可謂睥睨天下,在適于車兵縱橫的魏中平原之上,幾乎無人能敵。
王翦也沒想著正面敵過魏人的車兵。
他采用的方式,用象棋術(shù)語來說,叫做兌子。當(dāng)然,此時象棋還未成型,與之最像的棋盤運動是塞棋,乃是六博演化而來。
還記得原本放在弩兵陣后的三百架戰(zhàn)車么?接戰(zhàn)伊始,隨著弩兵的左右散開,這三百戰(zhàn)車也隨之往右翼方向靠攏。
在魏武卒奮勇沖陣之時,兩軍的車兵也開始激烈交戰(zhàn)。
說是接戰(zhàn),卻更像是在對撞。
不同于由良馬拉拽,意在破陣的魏軍車兵,昭人的車兵之上除了御手,該有的射手與戟手都沒有。
只有三匹劣馬拖曳的昭軍車兵,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游斗,紛紛上前與魏軍車兵互撞。沒有戟手與射手,想游斗也不可能,王翦的意圖非常明顯。
在中軍之前,用車架的殘軀構(gòu)造一道車兵無法前進的障礙。
看破了昭軍企圖的魏軍車兵開始有意識地躲開昭車的沖撞,希望從左右兩側(cè)繞開昭軍的障礙,卻再次正中了王翦下懷。
方才左右散開的弩兵陣并未退回陣中,而是出現(xiàn)在軍陣的左右兩翼,趁著兩軍車兵互相兌子之時,以鶴翼展開。
弓弩攢射之下,魏軍車兵損失慘重。
與弓箭不同,弩箭彈道弧度很小,且箭頭較輕,故而無法拋射,當(dāng)兩軍步兵接戰(zhàn)之后如果再從后方射擊,很容易就會造成誤傷。
因此,原本對陣之時,如果兩軍開始接戰(zhàn),弩兵或者退回陣中觀戰(zhàn),或者換短劍近戰(zhàn),沒有繼續(xù)射擊的可能。
而由于弩兵的金貴,以及被近身后很容易造成的大規(guī)模減員,幾乎所有將領(lǐng)都會選擇讓弩兵撤回,等到追擊之時再出陣。
王翦此時將弩兵散在兩翼,就不怕魏軍車兵突進陣中嗎?
不怕。
車兵的天敵是什么?
不平坦的地面、硬弩,還有就是騎兵。
除了地面由于時間太短的原因無法湊上,另外兩大天敵,上將軍都給魏人安排到位了。
為了掩護中軍步卒推進到昭軍戰(zhàn)陣之前,魏軍付出了幾乎全部的左翼騎軍,此時車兵身側(cè)沒有騎兵保護的惡果,終于開始體現(xiàn)了。
右翼,昭軍騎兵從射過兩輪之后就散開的弩兵陣中穿插而出,奔騰的駿馬擦著弩手們的手臂就沖向了陷入重重阻礙而動彈不得的魏軍車兵部隊。
左翼,一直沒有登場的混合戰(zhàn)隊也開始發(fā)威。
騎兵自然與右翼相同,從弩陣中穿插而出。體型過大的車兵,開始斷后。
斷的,自然是魏軍車兵的后路。
此時,魏武卒被昭軍戟兵和第二波長矛陣逼得連連后退,依然靠近了車兵殘骸堆積而成的障礙物,局勢危急。
而魏軍的車兵更是被團團圍住,原本應(yīng)該支援魏武卒的他們,卻陷入了比武卒還要危險的境地。
晉鄙對此的命令只有一條:死戰(zhàn)。
他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能夠改變戰(zhàn)局的手段。
精騎、魏武卒、車兵,三支最強部隊全部陷入死局,任誰都只能感覺無能為力。
當(dāng)你的最強手與對方普通手段相差無幾時,還能如何呢?
雖然晉鄙手頭還有十余萬毫無損失的步卒,但除非上天能夠突然給他降臨一支萬人騎隊,或者三萬魏武卒,否則敗局已定了。
“大局已定?!?p> 啥?
扶蘇看著眼前黃塵滾滾的戰(zhàn)場,雖然明知道上將軍不會拿這種事逗他,卻依然有些難以置信。
兩軍絞殺得難解難分,若不是兩軍戰(zhàn)甲一黑一白對比鮮明,他都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這就贏了?
看看日頭,不過走到中間。兩軍正式交戰(zhàn)還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
然而再看看身周的將官們俱都面露喜色,扶蘇心知勝局應(yīng)該的確已經(jīng)很明朗了,于是又仔細看去,想要抓到一些線索。
還不等扶蘇這個外行稍微瞅出點線索來,就聽到上將軍又發(fā)話了,這句話更讓扶蘇疑惑。
“晉鄙在等什么?”
扶蘇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王翦上將軍的思路。
但如果不去考慮如何看出魏軍的敗局已定去思考上將軍的第二句話,扶蘇自認為還是能琢磨出一點意思來的。
自己之所以能看到難解難分的絞殺場景,原因只有一個:晉鄙并未決定撤退。
為何不趁著昭軍主力圍殺武卒與車兵之時撤離戰(zhàn)場,盡量保持有生力量呢?
仔細品著上將軍所言,扶蘇也陷入了沉思。
晉鄙,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