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哭累了的翠翠安頓回房間睡下后,程功接到了媽媽的電話,他抬眼看了一下鐘,不多不少,整八點。
“小程,你這個周末回家來一趟?!狈浅9交目谖恰?p> “好的,媽媽?!背坦?yīng)道,聲音里還帶了點鼻音。
“你生病了?”程媽媽問道。
“沒有?!背坦γρ陲椀溃皠倓偸迨鍋斫哟浯?,起了點爭執(zhí),所以有點激動,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p> “哦?!背虌寢寫?yīng)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室內(nèi)恢復平靜,桌上的茶盞還熱騰騰地冒著熱氣,被翠翠抓過的抱枕七歪八斜地躺在沙發(fā)上,然而一切已經(jīng)回到了開始,他輕輕地笑了一聲,起身去收拾。
等他收拾完房間又收拾好自己后,才躺回沙發(fā)上,有空想起那個“丁香花女孩”。
又是一天錯過了。
那女孩不知道咳嗽好了點沒有,這樣熱的天氣,不知道還會不會出去跑步?
她會不會……像他這樣,思念著對方?
大概因為吃了感冒藥的原因,他這份思緒沒有維持多久,就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就是周六,程功送翠翠去舞蹈班,自己則繞道去花市買了束百合,步行去了媽媽家。
他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學校分配的,媽媽早就自己在外面買了房子,距離倒是不遠,但一般除非媽媽叫他過去,他輕易不踏足此地。
“媽。”有禮貌的敲門,等媽媽來開門,然后進門,他拿掉客廳桌上那束隔夜的雛菊,將自己買的花放進去。
“飯馬上就好?!背虌寢屵€系著圍裙,走回廚房忙活去了,“給你爸爸打個電話?!?p> “好?!背坦?yīng)著,擺弄好花,拿起座機撥通了那個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一陣嘟嘟嘟的忙音之后,電話被接起,“你好,找哪位?”
“你好,我找程天南先生?!?p> “不好意思程同志正在開會,請您三個小時后再打來?!?p> 程功聳聳肩,放下電話坐回椅子上,低頭不知道想著什么。
程媽媽過了好一會才出來,手里端了兩個菜,好似對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覺,也一句也沒多問:“吃飯吧?!?p> “好?!背坦?yīng)道。
一盤番茄炒蛋,一盤水煮青菜,程媽媽吃素,青菜是她的,而那盤明顯比例失衡的番茄炒蛋沫沫是程功的。
兩人席間無話,只有筷子偶爾碰觸碗沿沉悶的聲響,伴隨著程功刻意壓低的咳嗽聲。
程功食不知味,大約吃了幾筷子就放下了。
程媽媽見勢也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程功神色一凜,知道媽媽要說正事了。
“小程,葉阿姨你還記得嗎?”程媽媽問道。
哪能忘呢?
葉阿姨,夫家姓葉,大名姓苑春容,是程媽媽多年的閨中密友,也是……現(xiàn)任文華高中的校長,程功的頂頭上司。
“葉阿姨有個女兒,去年才剛畢業(yè),現(xiàn)在在慶芳高中教書,人我是見過的,性子不錯,模樣也生得好,二老就這一個女兒,對她也是百般疼愛。”
懂了。
媽媽沒有再說下去,但程功已經(jīng)明白了。
媽媽在慶芳高中當教導處主任,平日里必定與那個叫做“葉阿姨的女兒”的女老師性情相投,往來甚密,至于她無端端的為什么要提起這個女孩,這已經(jīng)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他今年28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處在那個時代變革的風口浪尖之上,所謂先成家后立業(yè)和晚婚晚育、自由戀愛之間的矛盾,也不過他小小人生的一筆濃墨罷了。
若是在往日,去看看也無妨,喜歡就成,不喜歡就罷,他媽媽還能按著他的頭拜堂成親不成?
可現(xiàn)在不行了。
他要守著他那不知所起的貞潔,去等他的“丁香花姑娘”。
“媽媽,我想好好考慮這件事情?!彼遄弥~句,“婚姻是大事,我不想草率?!?p> 程媽媽臉色一變,沒料到這個一向和順的兒子會就此事提出異議,她起身去將碗筷收拾掉,借助嘩嘩的水聲,蓋去了她語聲里的一半森冷。
“自然是可以?!?p> 程媽媽一生氣,就不喜說話,大約是當老師的緣故,在學校里訓多了,回到家里總覺得說一個字都嫌累。
程功也不是個喜好爭辯的人,他無意就此事與媽媽翻臉,卻也不想在事情結(jié)果浮出水面之前貿(mào)然妥協(xié)。
“媽媽,那我回去了,還有些卷子沒有改完?!?p> 程媽媽沒有回頭,水聲很大,好像她完全沒有聽見程功說了什么。
這是他第一次和媽媽不歡而散。
下午他去電影院看了場電影,《羅馬假日》,很老的片子,當時風華絕代的奧黛麗赫本神情、儀態(tài)都完美得像一個公主,卻對一個窮記者一見鐘情,一日歡喜,成了她一生唯一的歡喜。
還在讀書的時候他就看過這個片子,但那個時候他滿腹心思都在“姚崇十策”上,對于這種朦朧而遙遠的感情是知之,卻不得之。但如今不同了,他開始相信,這世上果真有一見鐘情一說。
影片結(jié)束的時候,公主深情地望著喬,道出一聲依依不舍的再見,宣告她為期一日的平民之旅正式結(jié)束,從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程功看完又覺得不過癮,如果他是喬,他會去爭取的,什么家世門閥,什么貧富貴賤?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說,難道就等著老來緬懷嗎?
他突然覺得坐不住了,不行,今天無論如何,他也要與他的丁香花姑娘見上一面!
日落黃昏,他抱著一摞卷子準時到跑道邊蹲守,手中紅筆毫不停頓地勾勾畫畫,一個個鮮血淋漓的數(shù)字落在紙面上——小程老師口頭上好說話,改起卷子來卻是鐵面無私,屠刀過處,寸草不生。
然而他卻沒有等到他的丁香花姑娘。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跑道上人本來就不多,他的目光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地逡巡著,耳朵高高地豎著,心始終懸在喉嚨口不曾放下,卻始終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抱起卷子,他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準備打道回府。
感冒還不曾好,他拿起手邊用來擤鼻涕的帕子找了個垃圾桶扔掉,正準備直起身子時,眼睛余光突然好像瞄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