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秋云的話,呂蕎沒有片刻猶豫,他一邊叫人去通報呂老爺和呂夫人,一邊取過梯子,要親自去藥柜架查看,又吩咐薛掌柜道:“把今日所有開有八角的方子點清楚?!?p> 薛掌柜忙將藥方張張清點。
他又命平川留住尚未離開的學(xué)徒小廝,隨時待命。
他攀爬上梯,拉開柜環(huán),取出屜箱。
命人點圈蠟燭,將屜箱中所有八角傾倒入圈中,一股厚重的香料味散開,只見棕紅色的八角在燭火簇擁中,隱隱閃著光澤。
呂蕎只看一眼,臉色暗的像光也照不亮,他很快從一堆八角中分辨出三顆莽草,長吸口氣,捏緊手心,轉(zhuǎn)身問薛掌柜:“老薛,有八角的方子清點分明了嗎?”
臉色暗的像口黑乎乎的井,平日的癡勁兒全然不見,只有股威嚴(yán)的氣勢吊著他高聳的眉頭。
“少爺,就好?!毖φ乒袷种割^沿著藥方逐字移動,寬大的袖袍不停擺蕩。
呂蕎轉(zhuǎn)頭安排平川:“留下的人,每人分發(fā)一盞燈籠,拿上藥館名牌?!?p> 正好這時呂老爺和呂夫人也來到堂內(nèi)。
他忽略問安,直接向呂老爺?shù)溃骸暗?,我要用府中馬車?!闭f這一句,就吩咐另一位小廝下去:“馬車牽到前廳門口候著,速去?!?p> 他一通安排行云流水,秋云心中暗中叫好,看來平日是她小瞧這位醉心醫(yī)術(shù)的呂公子了。
已過不惑之年的呂老爺相貌儒雅,因一向遵循養(yǎng)生之道,微有些清瘦。
直到呂蕎安排完畢,他才不疾不徐開口問:“發(fā)生何事?”
呂蕎在等待薛掌柜清點方子過程中,將事情粗略說了遍。
“現(xiàn)下真在里頭發(fā)現(xiàn)三枚莽草?!眳问w攤開掌遞予父親過目。
呂老爺那雙清亮的眼睛慢慢收緊,無須的面頰兩腮暗暗鼓動。
“你安排的不錯,再吩咐他們除名牌,每人再揣上十兩銀子,便是未弄錯,打擾人家清凈也得補償?!?p> 呂蕎點頭:“照父親說的辦?!?p> 薛掌柜已經(jīng)清點好名單,呈至呂老爺和呂蕎眼皮下,稟報道:“老爺,少爺,幸好今兒用八角的藥方不多,除了秋云姑娘,只得七家,分別是柳條巷王家,清渠巷吳家,南街歐家,芙蓉道徐家,青石街章家,馬關(guān)道胡家,文重街梁家。病人的詳情均收錄在冊,老奴這就去取來?!?p> 薛掌柜從柜臺下取出厚厚的一摞冊子,按照人名尋出地址。
“除管藥柜伙計,其他人兩人一組,拿著摘抄地址,務(wù)必尋到用藥者,若病人有失,不得聲張,立刻把家屬請來,記住一定低調(diào)行事,便是苦主用鞭子抽人,也得受著,好言好語請來,若真請不來,留下一人穩(wěn)住苦主,另人立刻回來稟報。”呂老爺鄭重吩咐道,又下令管事帶批人去縣衙和縣令門口守著,就算是夜里,也提防有人擊鼓或告狀。
得令的小廝,一窩蜂的提著燈籠,像火花往門外濺開,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伺候的下人這才敢搬來椅凳請老爺夫人入座。
呂老爺撐著扶手坐下,看眼站在燭火中皺眉的兒子,看眼依偎在呂夫人身旁尚未明事但小臉緊繃的女兒,蠕蠕嘴唇,嘆口氣,對著夫人道:“現(xiàn)下還有多少現(xiàn)銀?”
呂夫人垂頭思索了會,淡淡眉目間籠著層愁霧,沖呂老爺比了個手勢。
“但愿。”呂老爺嘆氣道:“但愿無恙?!?p> 呂夫人緩緩將目光落到秋云身上。
薛掌柜這才意識到,形勢急迫,忘了向老爺夫人介紹秋云姑娘。
她和隨行的小伙子,趁著眾人忙碌,退到門口暗處,一聲不響。
“老爺,夫人,這位便是秋云姑娘,今日之事便是她好意相告?!毖φ乒窆碜拥?。
呂老爺只倉促看了眼秋云,問呂嬌道:“上次救你的是否也是這位姑娘?”
呂嬌為哥哥方才的威嚴(yán)震住,長這么大,她第一次見呆氣的哥哥,常被自己欺負的哥哥,有如此運籌帷幄的一面。她是對家中生意無知,可并不蠢,也知道事關(guān)重大,一向滴滴答答的嘴巴閉的牢靠,只靠著母親,閃爍著大眼睛看店中人忙碌,心里如團無頭亂麻。
聽到爹爹問話,她點點頭,也想起秋云來,便沖她招手:“是她。秋云快過來,坐著罷?!?p> 呂夫人也道:“姑娘快請坐,是我等怠慢?!?p> 秋云從暗處行到堂中,身后的江一流寸步不離。
大家都見到她身后的小子。
秋云不卑不亢介紹道:“這是我義弟,名叫江一流,現(xiàn)下也是我店中一員,今夜正是他駕車送我來貴店?!?p> 她并不解釋太多,同江一流找椅子并排坐下。
“呂老爺,呂夫人,小女子可否妄言兩句?”
呂老爺抬手道:“姑娘只管言,我等對姑娘感激不盡,自是洗耳恭聽?!?p> “見識了呂公子和呂老爺面面俱到的調(diào)度,小女子著實佩服。剛才女子有些心急,后來想起我家廚子道,這毒物下腹瞬間即發(fā)作,到現(xiàn)下也未有苦主,約莫買主還未來的及用,或者賣出的藥中并未有莽草。弄出人命的可能性不大,但事干人命,自不能輕慢。只是我想,既然有人下毒,除了找出毒藥,下毒之人也不可忽視?!鼻镌颇抗饴湓谀桥偶茏由希骸白詈帽M快找出來,用此毒計,實在心狠手辣。只怕一計不成,又生事端。揪出始作俑者,方才能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聽完秋云一席話,呂老爺點頭道:“姑娘所言極
是?!闭醒φ乒駟柕溃骸澳銈冏詈笠淮伪P庫在何日。”
薛掌柜遞上盤庫記錄:“回老爺,按例每旬盤點,前兒新盤過?!?p> 呂老爺見記錄有呂蕎簽名確認(rèn),覆攏沉吟道:“那便是這兩天的事?!?p> 問店中管柜架的伙計:“這兩天哪些人接近過放八角的柜架?”
幾個伙計對眼互望,又垂下頭,像在沉思。
這時一直在觀察八角的呂蕎突道:“誰帶著兜袋或籃子等裝物的器具接近過?”
“大郎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呂老爺起身,背手邁到呂蕎身邊,也俯下身去看八角。
“爹,你看?!眳问w不斷從堆中剔出些八角,漸漸分成兩堆,“兩堆對比,多的這堆顏色比少的那堆顏色要淺些,顏色淺的應(yīng)該是市面上的常貨。咱們的貨是來自廣南的上等貨,自有其貴的道理。只是許多混在一起看不甚明晰,若單獨聚成一堆,便能分辨。這堆可不少一捧,咱們店為了防止夾帶,袍子都未帶兜,要倒這許多八角到柜中,必定要用器具裝?!彼裢蝗幌肫鹗裁矗瑥堥_嘴,有些愣,不可置信的表情浮在臉上:“田平?他總幫我跑腿辦事,布袋不離身。他今日恰好有些不適,早早告了假。”
“不會是田平,崔嬸養(yǎng)不出這種孩子。”呂夫人聽見田平名字,先幫他分辨道。
呂蕎只將目光埋進散發(fā)濃重香味的八角中,喃喃道:“我也不信?!?p> “老爺,少爺,田平哥確實今日查看過柜子?!庇袀€伙計怯怯道,“身上掛著他隨身的布兜,手里拿著藥方,我以為是少爺教他識藥,便未多想,但他爬上爬下,總是有幾分印象?!闭f完著話,伙計也像不確定似的道:“田平哥他認(rèn)真,平日勤勉識藥也是常事?!?p> 呂老爺見呂夫人還想多說,一擺手道:“夫人,你去將崔嬸喚來。”
“老爺,崔嬸當(dāng)年拾得金子的事兒,您忘啦?!眳畏蛉藫u著頭道,她實在不相信田平會在呂府的藥館中下毒,那孩子可以說從小看著長大,一直憨厚老實,跟在呂蕎身邊勤快肯干,從不偷懶,她不信這孩子是心眼如此毒的人,便是有她娘的血脈,也該識得善惡才對。
“現(xiàn)下懷疑的是她兒子,不是她?!眳卫蠣敓o奈道:“你只說,明兒要接待貴客,找她來提點兩句?”
呂夫人到底還是吩咐人去后巷找崔嬸來。
田家雖是呂家世代家奴,但因崔嬸拾得金子有功,呂夫人早將她一家身契賞給她,現(xiàn)下一家在呂府做事,卻是良籍,住在府外不遠處一條小巷里。
呂夫人派來的丫鬟到來時。
崔嬸正在燈下為兒子做衣裳,擔(dān)心兒子的病未好全,今兒他早早回來洗完澡,飯也不吃,天未黑透便睡下,在門外問他相看的事兒,也不答話,真是讓人操碎心。
抬眼看外頭竹竿上晾曬的衣服,自我安慰,好歹還知道心痛老娘,自己將衣服布袋鞋子洗的干干凈凈,也不像往常丟在床上,等人收拾。
她正看著夜色,想著心事,外頭就響起一陣擊鼓似的敲門聲。
“崔嬸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