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的南煙鎮(zhèn)，學塾有些冷清。自從來了個新的先生，辦立了一座新學塾，所有孩子基本都到新開的學塾求學去了。一開始還有些小孩會跑來繼續(xù)聽徐先生講些故事。后面新來的學塾先生布置課業(yè)慢慢多了起來，孩子們就再也來不了了。
徐子卿一人坐在書房練字。
北地少雨多雪，今天卻是莫名的下起了瀝瀝小雨。
小鎮(zhèn)進來了一老一少，老人是個老先生，鶴發(fā)童顏。舉著一把大黑傘，將兩人籠罩在內(nèi)，外人看不真切。
兩人前方出現(xiàn)一個幼童，約莫六七歲的樣子，一件臃腫的袍子裹在身上，小孩是背著父母，偷偷出來淋雨的。也只有少時會有這般想法了。
跟在老人旁邊，雨傘下的男孩其實與那雨中男童年齡相仿，只是自小就在儒家圣地長大。對那市井男孩不見得會有多鄙夷，儒家學問，到底還是深入人心的。不過要他如眼前男童一般，卻是不太可能了。
“仲永，去幫我們問問路”。老人微微偏頭。
商仲永其實也才是第一次與老人相識，更是第一次出遠門。出門前家里的父母告誡過自己，對這個其實對自己幾乎照顧得無微不至的老人保持極大的尊重，且絲毫不能逾越。盡管有些不愿，商仲永還是走出大黑傘，與那個樂在其中的少年一樣，立與雨中。
其實雨幕中的男孩早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男孩叫王明陽，小鎮(zhèn)的人都叫他小土墩。
不過也沒有覺得非要與人家打招呼才好，說不定等一下娘親來逮自己的時候，還會耽擱自己跑路，小陸哥出遠門去了，可沒有誰能幫自己了。但是看著大黑傘下走出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白衣男孩向著自己走來的時候，王明陽下意識的想往后面退。
那人的衣服便是小小孩童也看得出來不簡單，王明陽在現(xiàn)在學塾的時候看過新來的先生穿過這種材質(zhì)的衣服。不過遠遠沒有這么好看就對了。
現(xiàn)在的先生倒是和他們講過，人人相親，人人相平，天下大工，是為大同。
意思大概就是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王明陽不這么覺得，卻也沒有反駁先生，小陸哥兒不是也說徐先生有時候說的不對嘛。可徐先生也總是不改。
王明陽看著白衣男孩步步逼近，沒來由的想起了前些年自己剛進入學塾的時候。小鎮(zhèn)的官差要來將學塾封了，自己當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兒。當時徐先生又不在學塾，所以學塾的孩童們哭的一片一片的，自己當然也在其中，不過咱可只是隨大流來著。
只是記得當時一個個兒不高，黑瘦黑瘦的少年腳步堅定的走到那幾個官差面前，慢慢的將大越律法給那些人背了一遍。
從此少年就成了這些小孩眼里的英雄。只有王明陽看到了，微微瘦小的小陸哥兒，其實腿在發(fā)抖，還不忘朝他眨了眨眼睛。
王明陽想著想著，突然對著白衣男孩大呵道：“停步！”
商仲永被嚇了一跳，卻又馬上平復(fù)下來。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大黑傘下的老人，有些看不真切。
“敢問此出學塾在何處”，商仲永還是以書生禮詢問。
原來是問路的？
王明陽有些意味闌珊，自己要想小陸哥兒那樣名震江湖，看來得等下次了。
商仲永見那個不怎么聰明的孩童在發(fā)呆，便又重新問了一次。
王明陽下意識的往徐先生的學塾一指，剛剛意識到人家可能是來新的學塾拜學的，才要告訴他們。卻見兩人已經(jīng)被大黑傘籠罩在內(nèi)，慢慢的往徐先生的學塾走去。
王明陽覺得自己不能誤導(dǎo)人家，便急忙追了上去。
……
封奉城，陸一流身上氣血已經(jīng)趨于穩(wěn)定，賀新涼對于他的恢復(fù)速度有些震驚。
不過賀新涼卻沒有多問什么，世間修士各有緣法。
唯一讓她忍不住開口的一件事卻是陸一流拿出來的《修年編》，這是徐先生提前送給陸一流的成人禮，還有一本《山河志》。
陸一流沒有避諱賀新涼，他知道徐先生送給他的這兩本書可能是極其驚世駭俗的，徐先生對于此事沒有多說，卻容不得他不多想。剛剛翻閱到道家清心的一部分，賀新涼在旁邊卻忍不住開口道：“這本書？很奇怪”。
《修年編》上的內(nèi)容對于見慣了天材地寶的賀新涼來說，不亞與見到一份道統(tǒng)至寶。世間修士所修為何，不可盡知，但各家修士專研一術(shù)以外便極少求取他法?！缎弈昃帯飞戏置饔涊d了道家清心忘塵，斬妖除魔，佛家菩提無垢，也有儒家的浩然脈絡(luò)。
賀新涼極少佩服人，卻對撰寫此書的人由衷感懷。人力有盡時，她大可以猜到編寫此書的修士，修為應(yīng)該不算太高。要想編寫囊括三教修士道義的書籍，本就消耗光陰，哪里還有時間修行。
類似這樣的書也有，甚至有些被儒家封為表書，以昭天下。但賀新涼從未見過記載如此詳細，幾乎無所不答的總書。
陸一流緊皺眉頭，開口問道。
“賀姑娘，是兵家修士？”
賀新涼點點頭。
兵家修士早已不顯人間多年，這也是賀新涼對這本書如此看重的原因。因為書上明明確確有關(guān)于兵家修士的分卷，一行大字赫然而現(xiàn)。
凡戰(zhàn)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分明是兵家其中一脈的道義，與賀新涼更是有些淵源。
“賀姑娘，兵甲與道家羽衣，佛門袈裟，儒家衣冠有何不同，為何是單獨一列的”，陸一流問道。
“殺力”，少女擺了擺手，似乎不想提及。
“殺力？”，陸一流低低呢喃一句并沒有問下去。
賀新涼似乎很喜歡和他這樣的聊天方式，就指著自己背后五花八門的兵器對著少年說道：“看到?jīng)]有，這就是我以后成為大修士，這些兵器就會世人皆知了”。
“賀姑娘這些都是道兵？是用手段壓制住了靈氣？”，陸一流成為武夫之后，氣機其實尤其敏銳，但也絲毫感覺不出那些兵器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那個梨道人的寶塔，氣機涌現(xiàn)尤為強烈。
不料少女只是微微一笑，說了其實只是些尋常江湖武器，接著又說了一句陪伴小鎮(zhèn)少年走過很多年的話。
言之鑿鑿，擲地有聲。
“但他們以后會世人皆知，世間日月，當奔我而來！”
北境浮云山，遠離九座天下之處，常年云遮霧繞，山中其實只有一人。
少女言語剛落，整座懸浮于北境上方的山體萬年來第一次顯露世間。
山中小徑里，一個灰袍人走在林中，抬頭看了看萬年不愿意見過的外界，往那座蓬蒿天下看了一眼。
隨即揮揮手，云聚霧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