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書安安靜靜的走過去,劉故禮沉靜在戲曲中一時就沒有發(fā)現(xiàn),待得人走到面前,才算發(fā)現(xiàn),忙忙的起身,想要行禮。
言書眼疾手快,慌不迭的扶了他的胳膊,笑道:“劉翁,您這是做什么,這樣大的動作,唬我一跳。”
這劉故禮人如其名,生平最重禮數(shù),哪怕面對的是言書這個自小看大的半大娃娃。
既稱一聲閣主,該行的禮就斷斷容不得半點馬虎,因此,婉拒了攙扶,執(zhí)意一禮到底,動靜太大,反引了不少人注意。
伸手出去的時候言書就知道攔不住,因此也不執(zhí)意,坦然的受了一禮又還了一禮回去,道:“劉翁,玉璃雖是閣主,您卻是長輩。這幾日,咱們怕是要常來常往的,老是這么拜來拜去的一來顯得生分了,二來也委實累的慌。即是尋常相見,不若一切從簡罷。”
劉故禮笑道:“我知道閣主體諒,但關(guān)系再親近,總也得公私分明。于公您是我的上首,所以啊,這一拜總是受得起的。眼下對賬日迫近,有多少雙眼睛或明或暗的瞪著您呢,該有的架子還是得有。不要平白短了自己氣勢?!?p> 言書點頭,劉翁說的話,他自然清楚,所以方才也沒有刻意攔著。
臺上的崔鶯鶯還在咿咿呀呀的一唱三嘆:
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瓶插映山紫爐添沉水香。驀地游春轉(zhuǎn)小試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兩流連。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氣,好困人也?
一曲游園已然到了尾聲。
這里本就是當(dāng)鋪,來的多少迫于生計缺錢的主兒??v使臺下叫好連篇,卻也沒人朝上打賞什么物件兒。
倒是劉故禮被這戲子觸動了心弦,擼下了一只糯化滿綠的翡翠扳指,拿帕子包了,朝著戲臺上一丟,權(quán)當(dāng)添了彩頭。
這老底子戲院的做派看的言書直笑,抬了抬手,引著劉故禮朝五樓走去。
秦斂一早布置好了廂房,垂手立在門外,恭恭敬敬的等著兩人過來。劉翁雖是昨日到的,可言書不在,便是尊貴如他也踏不進(jìn)五樓,這是規(guī)矩。
劉故禮性子耿直,為人中正,心里藏不住事兒,旁人人一退出,他就忍不住了:“玉璃,這幾日你身邊可有什么不尋常的動靜?”
四下無人,他也不再拘泥那些禮數(shù)。
年少掌柜,執(zhí)掌四方,旁人只道風(fēng)光無限,也只他們這些閣中老人才能明白這其中艱險。
言書想了想,搖頭道:“并沒什么大不了的,便是有,也不過是些不入流的招數(shù)。劉翁放心,我都能應(yīng)付。”
“你自然是能應(yīng)付的?!眲⒐识Y道:“但有些事,只憑聰慧還是不成的。我聽說,前幾日,琉璃閣的老頭子不太平,派了個庶子過來找茬??捎羞@事?”
言書微微斂了斂眉,倒是很意外:“劉翁怎么知道這事兒?”
還能怎么知道?劉故禮吹了吹胡子,頗有幾分怒氣:“也虧得你好脾氣,平白叫人欺上頭來也不吭聲。只是,你能忍得,我卻忍不得。林竹那老小子,從來都不是個安分的。打從你父親在時,便是這么個臭德行。打量著自己是跟著老太爺立業(yè)的人,就處處倚老賣老。沒個安靜時候,如今對著你,更是沒了顧忌?!?p> 說著說著,像是動了真氣,哼了一聲道:“多早晚撞到我手里,定要叫他知道厲害。”
這劉典劉故禮,六十多歲的年紀(jì),遇事兒還是這急躁脾氣,聽秦斂講了早幾日的事情,哪還有不動氣的道理。
眼下言書孤立無援,他作為七寶閣金堂的堂主,若是不加以聲援,天知道這可憐娃娃要被那幫老匹夫欺負(fù)到何種地步去!
言書適時的將面前的茶盞朝他推了一推,頗有幾分感激道:“我原是劉翁看著長大的,兩年前父親病故,將這么重的一挑擔(dān)子擱到了我肩上,要說不惶恐,定然是不可能的。好在,身邊還有您這樣的長輩處處指點,事事體諒,總不叫我太過為難?!?p> 說著說著,倒真有幾分動情:“我年紀(jì)小,又不是長子。接了這攤子后有多少人不服氣,劉翁定然也是瞧在眼里的。名不正言不順,又沒什么驚世才華,若要人服氣,也是難。我二哥當(dāng)初一心報國,走了從軍的路子,不想被旁人傳來,倒成了我容不下他……人言可畏,我也是到了那時才能體會一二?!?p> 當(dāng)時二公子言閔一怒之下遠(yuǎn)走邊塞的事兒,在七寶閣內(nèi)也算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說什么的都有,蜚短流長的給言書添了不少麻煩,即便到了今日,這還是言書名不正言不順的一個佐證。
“父親落葬時,連您在內(nèi)的七個掌柜我都是見了的。要說起來,每年年尾,都是一桌吃飯的叔伯,輕易也是沒有過節(jié)的。可那日您也瞧見了,再親近的人都有反咬一口的時候,更何況是那些本就一心算計的人呢?!?p> 言書說的切切,倒是勾起了劉故禮的回憶。兩年前,言琮匆匆過世,奠儀上確實不太平。
這商場,本質(zhì)上并沒有什么太大差別,守著七寶閣,與守那江山,也有大同小異的地方。
因此,繼任閣主這樁子事兒,也就上演成了一出“奪嫡”的惡戰(zhàn)。
說起來,言家一共三個娃娃,老大早逝,老二平庸,老三倒是伶俐可人疼,奈何年歲太小。
按理說,“奪嫡”這種戲碼,只有在子孫昌茂的人家才會上演,言家統(tǒng)兩兒子,不是老二就是老三,言琮又是個有打算的,早早的立了人選,原本再鬧騰也翻不出天來。可偏偏,那幫自詡“閣老”的混賬東西要來摻合他們的家事,憑空出來指手畫腳,把好好一場喪儀攪得不安寧。
那一年,言書才十七歲。粉雕玉琢的娃娃,一改從前嘻嘻哈哈的笑模樣,面無表情的帶著韶華煙嵐,將一眾鬧事的老頭子或捆或綁的丟出了院子。
“我本不稀罕當(dāng)這閣主,但父命不可違,今兒不管你們愿不愿意,我都要接了這印章,以全孝道。當(dāng)然,你們?nèi)羰遣环?,也不打緊。距離對賬日還有兩年,我便給你們兩年時間,在這期間,若是能尋了理由,揪了我的錯處,駁了我這閣主。我便退位讓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