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理榴葉，并不公開。
刑事案情的審理往往涉及倫--理，很多地州級的官吏連自己的家事都搞不清楚，更別提理清案件中的人情關(guān)系，能不出冤案就很好了。
江嘉豫和梁有才被儲縣令破例允許旁觀。
在審理前夜，江嘉豫吩咐六子特意找來榴花做了一次非官方的問詢。
榴花的情緒平復了很多，她依舊堅信姐姐榴葉是被冤枉的。
“榴葉不是我的親姐姐，但自從父母將我送進樓子，我這輩子就剩一個親人了。榴葉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很多年前，她被一個臭男人拋棄，就發(fā)誓這輩子就在樓子里面終老?！?p> “榴葉并不喜歡應酬劉大老爺這種富戶，她一個月也就開張三五次，夠吃喝她就滿足了。上一次若不是我被關(guān)入監(jiān)獄，榴葉絕不會去應酬榴大老爺?shù)?，雖然劉大老爺最先看重的是榴葉。”
江嘉豫問道，“最先看重的是榴葉，是她向劉大老爺推薦的你嗎？”
“不，不是姐姐推薦的。許是看我和榴葉有幾分相像吧。劉大老爺手頭松，自從跟了他，我的日子確實比以往好過很多。是我太過于看重銀子，其實那一日我告病不去也可以，姐姐是不忍看我失望，我想賺了銀子贖了我們姐妹兩人，將來做些小生意。都怪我癡心妄想。”
“人絕不是姐姐殺的，樓子里面也常有那些龜奴兒欺負姐姐，她都忍了。姐姐常說，她許是前世得罪了菩薩，今生就是來還債的，債還完了也就能登極樂世界了。姐姐是別人對她有一絲好，她就會回報對方一萬分好的人。”
“姐姐也有一個愿望，就是要還一個人的恩情。她只是說那人是個大家閨秀，將來遇見的可能性不大。姐姐說，很久很久之前，她被人拋棄在街頭，夜里特別冷，她不想再回樓子，是那位恩人給了她一處暖屋得以容身?！?p> “我覺著姐姐的恩人一定是那種可愛極了，看著就讓人心里很暖的姑娘。還有，姐姐說，那屋子里面充滿了榴蓮糕的味道。”
榴花講述著自己的姐姐，江嘉豫偶爾提問，但這并不影響榴花對榴葉的崇拜。怕是榴花自己也不清楚她崇拜的是什么。
江嘉豫捕捉到了其中兩個關(guān)鍵點，一是多年前被人拋棄，重回樓子。二是喜歡榴蓮糕的大家閨秀是榴葉的恩人。
六子根據(jù)這兩點，很快散開了人手去查。
自從江嘉豫有了神童之名，六子也跟著水漲船高，從前是給足了銀錢才能使喚的動的那些小乞丐和街頭混混，如今不用吩咐，一個挨著一個，自發(fā)的打聽了任務，就四散去。
六子很滿足的站在一條小巷子里面，他的身旁站著鉤子，鉤子擅長跟蹤，這種打探的任務，他一般是不去的。
“于家的事情，需要小爺出面嗎？”六子問道。
鉤子搖了搖頭，他是河道衙門憲司于清的私生子。若不是最初因為楊家和江家的官司，他是不會被于家人重視的。
自從，江嘉豫等人親自前往嘉興溝通出海令事宜。
于清明面上表現(xiàn)的寬容大度，涉及江嘉豫方面的出海令做出了一些讓步。
但于清內(nèi)心卻很是惶恐，因為在江嘉豫抵達嘉興之前，于清就收到了駱家的來信，明年兩浙總督要回中樞任職，這個位置很關(guān)鍵，直接關(guān)系道于清當年的考評和未來的升遷。
在河道憲司待了近十年，于清并不甘心就此止步。
交好江嘉豫，是他試探的第一步。
駱家對這個小童的關(guān)照，出乎了于清的意料。
一個聰明點的小娃，于清不覺得短期內(nèi)能做出什么大事，鉤子這樣的私生子作為橋梁就很合適。廢掉也不可惜。
于是就有了于家人暗訪鉤子，希望他暗地里認祖歸宗一事。
對于六子的提議，鉤子搖了搖頭，“那不是家，我也不想回去。我娘的病拖不了幾年了，若是他真有心，愿意來看看我娘，將來都好說。不過我想，若非小爺這些日子聲明鵲起，恐怕他也不會想起我?！?p> 兄弟家里的這些事兒，六子心里也明白，點了點頭道，“有事兒就找我。小爺不是一般人?！?p> 鉤子回抱六子表示感謝。
關(guān)于榴葉的消息，很快就打聽出來了。畢竟在七八年前，榴花的遭遇也算是一段傳奇。
花間樓的廂房，江嘉豫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只等六子的消息回來驗證。
哪怕秋意漸涼，六子依舊跑了滿頭大汗，距離上堂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小爺，榴葉多年前是罪官家眷，自小在樓子里面長大的，大概七八年前，有個過路的書生包養(yǎng)了榴葉，大家都以為，那個書生出手大方，最后要接了榴葉出樓的。沒曾想，那書生居然嗜賭，前腳花了一些銀子，榴葉求媽媽贖了身，后腳那書生就欠下了巨額賭債，沒辦法，榴葉只能賣身還債，據(jù)賭場的說，那筆債現(xiàn)在還記在賭場的賬簿上呢！那書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十有八九是拋開榴葉溜了。”
“那位恩人，應該就是榴葉重回樓子的時候遇上了。心灰意冷，一點點溫暖就足以記一輩子?！?p> 江嘉豫問道，“劉大老爺那位夫人是何時來到清風鎮(zhèn)的呢？”
六子一愣，立馬翻開手中的小紙條，信息太多他記不下，特意找了紙條記了幾筆。
“王氏是三年前從南方閩地嫁過來的。之前應是沒來過?！?p> 時間對不上，江嘉豫皺了皺眉頭。
榴葉的恩人到底是不是那位還未出面的夫人呢？
儲縣令審案的時間快要到了，再去閔地查已是來不及了。
江嘉豫拋開心中的疑點，隨著梁有才走上公堂。
公堂之上，除了一身狼狽的榴葉，旁邊還跪著另外一個讓江嘉豫出乎意料的人。
“大人，我要投案。大老爺是我殺的?！?p> 肖武每一個字都咬的很清楚。
江嘉豫目光復雜的看向堂下二人，任由她見慣了人間權(quán)勢富貴，還是很難以理解眼前這二人的情感。
“八年前，我上京趕考，路過清風鎮(zhèn)，因愛慕榴葉停留此地，劉大老爺派人引誘，我輸光隨身的銀兩還欠下賭債。無路可走，害的榴花再入花樓，而我為了逃債，去了北方。去歲，我在浙地聽說劉大老爺發(fā)家，為了報仇，我重新來到清風鎮(zhèn)，那時候我窮困潦倒，恰好被夫人相救。機會難得，人是我殺的。榴葉是無辜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