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悲慘的遭遇,梁杰并不知道。不管好與壞,已經(jīng)成了過去。他要面對自己當下的人生。
“我算是找到工作了?”看著掛在胸前的廠牌,喃喃地說:“我終于找到工作了,終于在他鄉(xiāng)有了一個暫時的落腳點?!?p> 中午,在李桂帶領下,梁杰走進了一樓車間的噴油部。他聞到了刺鼻的味道,讓人感到暈眩。李桂告訴他這是天那水和油漆的味道。聞久了,就習慣了。
二十多個男孩,稀稀落落坐在長長的排風設備各個抽風口處,右手拿著油槍刷刷往左手夾模中產(chǎn)品噴油漆。
梁杰發(fā)現(xiàn),這么刺鼻的氣味,二十多人竟然沒幾個戴口罩。有幾個雖然戴著,但也只罩住了嘴巴,兩個鼻孔露在外面??谡滞耆チ俗饔?。
這些氣味肯定是有害的,尤其是長久吸入。梁杰有點不想干這個噴油了,但第一天進廠又不敢挑三揀四。
李桂把他帶到一個矮壯的男子面前,男子正在攪拌一罐黃色油漆。他跟梁杰說:“這是噴油部調(diào)色技術員,可以叫他黑叔?!?p> “歡迎來到噴油部?!蹦侨松斐鍪郑闷胀ㄔ捀航苷f。
“說壯話好了,他也是我們老鄉(xiāng)的。”李桂用壯話對黑叔說。
然后黑叔又用壯話說了一遍歡迎來到噴油部。梁杰頓感親切。
李桂交代黑叔讓梁杰噴簡單的產(chǎn)品,工價高的產(chǎn)品。黑叔點頭表示答應。
黑叔其實并不黑,也不老??雌饋矶鄽q的樣子。黑叔是他外號,他真名叫李輝?;蛟S歷史上有個李白的緣故,剛開始大家都叫他李黑,后面又變成了黑叔。這些事是梁杰進廠不久后知道的。
黑叔告訴他,這噴油部男孩都是我們鄉(xiāng)的,平時交流都用壯話。他把梁杰帶到一個閑置抽風口前面,抽風口處有五顏六色油渣。
黑叔給梁杰介紹噴油工具使用和噴油方法。其實很簡單,把要噴油的產(chǎn)品放進夾模,夾模把產(chǎn)品不噴油的部位擋住,露出要噴油的部位。拿油槍往上面噴就好了。關鍵是拿捏好噴油的時間,噴的時間短,顏色就淡,時間長就會流油。
第一天做的產(chǎn)品都是簡單的,把產(chǎn)品放入夾模,噴兩下,取出來擺在托盤,又放進去新的產(chǎn)品,噴兩下,取出,擺好。等滿一盤了,送到下一個工位,噴別的部位。
如果不是氣味難聞,噴油部沒什么不好的。讓梁杰意外的是,作為主管的李桂,一個下午竟然過來幾次,噓寒問暖,對梁杰照顧有加??蔀槭裁粗苁|走的時候,提醒他小心李桂呢,她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一個下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黑叔給了他飯卡。飯卡是一張卡片,卡片有六十二個格子,對應三十一天午飯和晚飯。每吃一頓,就勾一個格子。
飯是陳年老米,梁杰第一次吃,就吃到了沙子。聽他們說,這個老板為了省錢,吃的菜,都是老板娘傍晚去菜市場撿來的,人家剝掉的爛蔬菜葉子。真是心黑!
梁杰仔細一看,果然是真的,大白菜白色菜梗好多麻麻點點。在老家,這些爛菜都是拿來喂豬的。不由得感慨,這老板真不把我們當人看??!
由于一整天油漆氣味刺激,梁杰本來就沒什么胃口??吹竭@樣的飯菜,更難以下咽。扒拉幾口,就倒掉了。
剛剛倒掉,廚房里沖出一個五十歲左右婦女,指著梁杰說:“吃不了下次少打一點,再看到你浪費糧食,罰款5元?!?p> 那婦女回廚房后,梁杰用壯話問身旁的老鄉(xiāng):“這人是誰啊,那么兇!”
“就是每天去撿爛菜葉的老板娘?!?p> 梁杰心里那個恨,飯菜那么差,不吃還不行。進廠時說包吃包住,其實不是,而是從工資里扣伙食費,一天兩塊。
下午是五點下班,六點加班。加班下班時間不固定,最早晚上八點,趕貨時加到零點,甚至到凌晨兩三點。2002年非典影響下,2003開年沒多少訂單,加了兩個小時,八點就下班了。
梁杰還聞不慣油漆味,下班后頭腦發(fā)暈,反胃。他原本想明早上班跟主管李桂說換部門,但一想,讓周蕓幫忙說可能更好。就出廠外面小賣部打電話給周蕓。
“怎么樣?還習慣嗎?”電話里傳來周蕓的問候。
“不好,油漆味太重,頭暈想吐?!?p> “剛開始都那樣的,習慣就好了。”
“我想換部門,你能不能跟那個主管說下?!?p> “都怪我,跟李桂姐說讓你做工資相對高的部門。那行,油漆聞久了也不好。我等下打電話跟她說換一下?!?p> 梁杰還想說我想你之類的,周蕓那邊卻說還有事嗎?沒事掛了。
掛了之后,梁杰心里空落落的,明顯感覺到周蕓對他冷淡了,他有這種直覺。
換部門很順利,第二天梁杰就換到了二樓裝配部充棉。充棉就是用一根竹簽,把絲棉從布娃娃后面開的小口塞進去填充。絲綿都是按重量一團一團稱好的,一個布娃娃只能塞一團。
教梁杰充棉的是一個小女孩,叫趙小花,梁杰問她多大了,她說15歲,來這個廠兩年了。不僅這個女孩,梁杰發(fā)現(xiàn)裝配部大都是小孩子,小學畢業(yè)就出來了,有的甚至小學沒畢業(yè)就出來了。
她們都是李桂村里,或附近村莊的孩子,也就是梁杰同鄉(xiāng)。梁杰想起去在地區(qū)報紙看到的一篇報道,說他們鄉(xiāng)九年義務連續(xù)達成率100%。不知怎么統(tǒng)計出來的?
趙小花當他是一位大哥哥,很是尊敬。說:“男的都在噴油部,噴油部工資一個月能拿300塊,梁杰哥哥怎么跑到二樓來了?”
梁杰問:“二樓能拿多少工資?”
“一百多。做得最快的兩百?!?p> 梁杰心里拔涼拔涼的。但一想這個廠只是跳板,總有一天會進周蕓那個廠的,心里就坦然了許多。
充棉看起來簡單,但要充均勻,卻需要一定的熟練。梁杰充好棉的布娃娃,不是手上棉充多了,頭部棉花不夠用,軟綿綿的;就是頭部棉花多了,手腳棉花不夠。
“哥哥,一團棉你要再腦海里估計一下,布娃娃手充多少,腳充多少,身體充多少,你看像我這樣?!毙』ò汛髨F棉花,一下子分成大小不等的幾部分。又說:“這些在大腦里計算好?!?p> 梁杰頓覺得尷尬,這么簡單連小學生都懂,自己上高中卻不明白。梁杰很快掌握了方法,充棉也變得輕松了。只是每天緊趕慢趕10個小時,做了一大堆,算了一下卻只有5塊錢,扣去兩塊錢伙食,還剩3元。第二天凈收入4塊,第三天5塊……十個小時幾塊錢,平均每個小時幾毛錢。沒有比這更廉價的勞動力了吧?
20日,周蕓沒來。打電話沒人接。梁杰心里想,快到周末了,可能23日周日才來吧。沒想到周六下午剛下班回宿舍,就有人叫他廠外面有人找。以為是周蕓來了,沒想到出去一看,卻是陳麗麗。
“梁杰,周蕓說你今晚不加班,讓我來帶你去溜冰?!标慃慃愓f。
“她怎么沒來?”梁杰問。
“她,她加班。”陳麗麗說。
“我不想去,好累!”梁杰說。
“不行,周蕓說一定讓我?guī)?,她八點下班一起吃飯!”
“那你等我下,我去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