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會斥責(zé)。”隨意擦去臉上的血污,無視腳下的慘狀,翎燕漫不經(jīng)心地點燃一根煙,“因為梓里?”
“動了不敢動的心思,死了也罷?!?p> 翎燕不意外地挑眉,叼著煙含糊道:“接下來呢?你打算怎么做?”
“身體不好就少抽煙?!鄙焓謯Z下人叼在嘴里的煙,卻被吹了一臉煙,濃郁的煙草味使冷軒璃不由皺眉,“沖。你什么時候開始抽這么重的了?”
翎燕懶散地靠在樹枝上,僅靠一條腿做支撐,雙手環(huán)胸一點也沒有打算去討回被奪走的煙,她拖著音緩緩:“忘了,回過神的時候就上癮不想戒掉?!?p> “少抽?!蹦呐轮缹Ψ娇隙]聽進(jìn)去還是講了一聲,“還是有人希望你活著?!蔽乙彩?。
翎燕歪頭嘴上上揚,聳肩微微直起身體向前傾,一根手指點在冷軒璃的右肩,“是嘛?可有人不想。”
“表姐......”
“我先回去了。至于怎么報告,你懂的吧?”翎燕的手指撤開,拍了拍冷軒璃就消失在原地。走的干凈利索,干凈的仿佛她就沒出現(xiàn)過。
那只是你......冷軒璃回身清理慘劇,并通知在基地的人過來。等交代下去后坐在樹根下發(fā)呆,她還是不明白她那個表姐的想法。
她伸出手接住飄下的殘破的枯葉,天空也開始泛白,黎明的藍(lán)讓冷軒璃想起了妹妹的眼睛。干凈純粹的鈷藍(lán),黎明到來前天空的顏色,跟她完全不一樣的藍(lán)。這次的相遇也算是解開了冷軒璃一部分的相思之苦,有無數(shù)次她很想不管不顧的回家,回到那個小山上的家,跟父母喝杯茶、與妹妹談笑風(fēng)生。但一旦她離開,她與表姐十幾年的布置就會毀于一旦;那些還在水深火熱中的人將無法被拯救,為了這些她得撐下去、也必須撐下去。哪怕再想回家,也得呆在那個不見天日,無法看見未來的地方。
痛苦的不止她一個人,翎燕背負(fù)的也不少。背上弒母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活了七年,她這個表姐將母親當(dāng)成了自己的世界,又怎么可能會傷害燕姨一下?但她還是自責(zé)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燕姨,愧疚到斷絕了與父親、兄長的聯(lián)系,一個人背負(fù)罪孽活著。還有同時被抓進(jìn)暗冥最后沒活下的孩子的罪,也都由翎燕一人承受。
她們都是罪孽深重,自甘墜落的人啊。
所以才要費盡心機(jī),耗盡全部,就是為了能讓自己的家人朋友遠(yuǎn)離這一切。
唯獨,不能拖自己最重要的人踏入泥沼。這是她們最后的底線。
“這是,在這個時代我們最后能做的事了?!崩滠幜Э粗粘觯嘈Φ?,“你是想這么告訴我的吧?”
“可不單是我們想保護(hù)他們,他們也是同樣的心情啊,我親愛的表姐?!?p> 你是真的不知道,不在意;還是假裝不去探究呢?
————————————————————————————————————————————
森林的另一頭,冷梓里等人也成功搭乘上學(xué)院派來接應(yīng)的車隊,喬裝一番后開始向?qū)W院返程。眾人緊繃的神經(jīng)也終于放松了下來,發(fā)現(xiàn)真的沒追兵也是面面相覷。雖然沒有追兵也是挺開心的事,但……
“該說,不愧是翎老師嘛……這個后續(xù)處理……”璇風(fēng)倒吸一口涼氣,“還真是望塵莫及啊。”
冷梓里坐在車隊的邊緣,看向漸行漸遠(yuǎn)的森林發(fā)呆。心里的那點不知名的失落揮之不去,就連暮雪菱叫自己好幾次都沒反應(yīng);直到人拿手在眼前晃了好幾下才回過神。
“你怎么了?”面對友人擔(dān)憂的眼神,她無奈地笑笑搖頭。
“不知道,總感覺錯過了什么?!崩滂骼锎瓜卵酆?,將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喃喃自語,“所以,很失落?!?p> 是,姐姐嗎?
她和冷軒璃雖然不是雙胞胎,甚至還差了兩三歲。但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這可能是姐妹間的心靈感應(yīng)吧?即便看不見觸不著彼此,但還是能感覺到對付的存在。要不然,她又為何會一直固執(zhí)的想帶對方回家呢?
記憶深處,在哭泣時會將自己溫柔抱在懷中安慰的姐姐;在被父母責(zé)罰會擋在自己面前的姐姐;在暗冥追擊時一直保護(hù)自己的姐姐……,她怎么能忘?又怎么可能忘?
像是感受到冷梓里低落的情緒,趙無憂和暮雪菱分別靠在她左右的肩膀上,握緊她的手給予溫暖;有時候,比起口頭的安慰,這種無聲的陪伴更能深入人心;也更能寬慰到人。冷梓里能做的也僅是更用力的握緊二人的手,汲取她們手心傳來的溫度。
其余三人也沒有繼續(xù)交流,而是看著互相溫暖的三人一言不發(fā)。在這個時代,他們只能抱團(tuán)取暖,以無聲的方式給予力量才能努力掙扎的活下去。
既然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分別,那請以最能接近彼此內(nèi)心的方式,在這個紛亂的時代努力存活,直到終結(jié)。
“梓里回去后,找翎老師報告這次任務(wù)吧。”良久,雷茲開口道,“我們就不去了?!?p> 這話引得其余人紛紛看他,但本人不在意而是接下去道:“你也有話要問翎老師吧?”
冷梓里明白了雷茲的用意,投去感激的目光,“謝謝學(xué)長?!?p> “你明白就好?!边@是屬于雷茲的溫柔和善解人意。
“還真是溫柔呢,雷茲。”藺斯搭在他肩上低聲道,“不過這樣也好?!?p> 按照埃爾維斯的規(guī)矩,一般都是由年長的人帶隊去找導(dǎo)師做任務(wù)報告。但雷茲明白冷梓里肯定有事要問翎燕,可能還是他們不能參與的;哪怕報告結(jié)束,對方肯定會留下,那還不如順其自然把報告后續(xù)這件事交給對方,這樣還不會為難。
這是雷茲在能力范圍內(nèi)能幫到的事了。
要好好把握啊,梓里。
——————————————————————————————————————————————
等他們回到埃爾維斯已經(jīng)過去整整五天,隔日冷梓里就帶著在路上寫好的任務(wù)簡報敲響導(dǎo)師辦公室的木門。
“這個就是本次任務(wù)的全部內(nèi)容?!崩滂骼锬弥鴮懞玫娜蝿?wù)報告放在翎燕桌前,隨即后退一步雙手別在身后站好軍姿,“根據(jù)調(diào)查,埃帝安村確實有暗冥的蹤跡,人數(shù)也確定在實驗場需要的人數(shù)范圍?!?p> 坐在椅子上的人拿起報告翻看幾頁,“明白了,后續(xù)我會交給畢業(yè)班進(jìn)行處理。這次辛苦了,好好休息?!?p> “是……”冷梓里站在原地沒動。
翎燕也不在意,而是繼續(xù)翻看簡報,拿起筆在上面圈圈點點,又拿出一張紙寫著什么。冷梓里也就這么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人書寫著。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誰也不出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陽光從強(qiáng)烈變到微弱;久到溫度隨著太陽下落變低;久到冷梓里站到?jīng)]多少知覺,可她還是盯著眼前的人??赡莻€人卻始終一言不發(fā),做著自己的事,全程沒有看她一眼。
在這種時候,誰第一個開口誰就落了下風(fēng)。但……
“姐姐,那時候出現(xiàn)了吧?在森林里?!?p> 翎燕低頭繼續(xù)看文件,淡淡的‘嗯’了一聲。
“所以你讓藺斯他們直接帶我們走,因為你知道姐姐她會出現(xiàn),你不想讓我見到她,是不是?”
“知道就不要多問?!边€是不咸不淡的回應(yīng),手上的動作依舊沒停下。
“憑什么,你答應(yīng)過不會隱瞞我?!痹诼牭綄Ψ匠姓J(rèn)的那一刻,冷梓里覺得自己收到了欺騙,“你答應(yīng)過我,會告訴我她的下落。”
“時機(jī)不對,場地不對?!?p> 她覺得不公平,非常的不公平。為什么她一直心心念念尋找的人,卻一直有人橫插在中間?
“……這一點都不公平?!?p> 筆終于停下,對方終于舍得抬起頭看她一眼。不用說翎燕多說,冷梓里知道自己的表情現(xiàn)在鐵定很難看。
“你在我這要公平?”翎燕意外的挑眉,“冷梓里,信息共享不是小恩小惠,哪怕你是我的表妹也一樣。它是要等價交換的一個物品?,F(xiàn)在的你沒有足夠的籌碼,也付不起這個消息需要的代價。所以就不要妄想從我這得到任何關(guān)于冷軒璃的消息?!?p> “可她是我姐姐!父親在等她回家!做為她的親人,我有權(quán)知道她的下落!”
“那又如何?”
翎燕沒有任何動搖,只是放下手中的文件和筆,靠在椅背里雙腿交疊,雙臂搭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握拳,看著眼前有些失控的人,帶著沒有任何商量的口氣道:“你是覺得僅憑一句‘她是我姐姐’這類的話,我就會松口嗎?”
“還真是令人失望啊,冷梓里?!?p> “我就是這么教你談判技巧的?你真是什么都沒記住?!?p>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完全用錯了地方,一下子把自己的籌碼拋了出來這是你犯的第一個錯誤?!?p> “仗著有些關(guān)系,就認(rèn)為自己可以把握全局;狂妄自大,語言完全沒有邏輯,這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誤,也是最致命的?!?p> 看著人低下頭不斷顫抖的身軀,翎燕沒有任何憐憫,而是繼續(xù)道:“我們是在談判,是在交易。你以為是什么?”
“過家家嗎?”
“冷梓里,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冷梓里的下唇快被自己咬破,可對方說的她必須承認(rèn);她必須承認(rèn)她這次的失誤和高傲,把自己看得太重,也沒有對應(yīng)需要的籌碼??伤胫懒?。
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那個人,只想好好的見上一面。問對方過得怎么樣;想告訴姐姐父親很想她…
明明有好多話都想對姐姐說……
想到最后,冷梓里釋然了。
姐姐,我們的表姐真的是好狠的心啊。
“時翎,你真的,是個沒心的怪物?!彼讨粷M,埋怨咬牙一字一頓道。
“出去?!?p> 在她說完,面前的這個人完全不隱藏自己的殺意,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下了逐客令。
冷梓里冷笑一聲,“難道我說錯了嗎?時家二小姐?!?p> “你以為改了姓名,你就能拋棄過去的一切了?屠殺了一整個家族的罪名你這輩子都洗不清!你也改變不了你被親哥哥扔進(jìn)黑獄,從里面爬上來的事實!”
“你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眼里只有利益沒有絲毫人情味的怪物!”
“你為了利益背負(fù)了多少條人命,手上沾了多少鮮血,你自己都沒數(shù)過吧?”
她再也沒有保持軍姿,說一個字就上前一步,她雙手撐在桌上,身體前傾。逼近翎燕直視她的眼睛,希望從里面看出對方的動搖??上?,里面什么都沒有。平靜的像潭死水。若非那股殺意絲毫不減,她都懷疑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沒有情緒。
對視會,冷梓里嗤笑一聲,別過頭自嘲,“呵,對。和一個沒有人味的怪物說什么。畢竟你可是高高在上的賢者大人,我這個小人物能做什么?”
“你說得對,我太過自傲。仗著你和我有血緣關(guān)系,認(rèn)為你會給我放水。都忘了彼此的身份差距。這點,我認(rèn)了?!?p> 說罷,她再不掩飾自己的失落,收回?fù)卧趯Ψ阶郎系氖?,一步步向門外走去。
她輸了,輸?shù)皿w無完膚。
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想起了貓女臨死前交代的事,貓女的名字還是在她口袋里的銘牌上知道的。
“有個叫貝拉·希米的人讓我轉(zhuǎn)告你。你在找的人還活著,她見過。”
說完打開門徑直離去。如果冷梓里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原來她那個一直都淡然自若的表姐,在聽到貝拉的名字后,那張讓她厭惡的面具也會破碎的時候。
貝拉……希米?
翎燕只覺得自己的脊背發(fā)涼,胸口壓著巨石,完全無法呼吸。
原來當(dāng)年,還是有人沒逃掉嗎?
她絕望的閉上眼,頭磕在椅背上,下唇咬出血。身體的疼痛掩蓋不了心頭的悲傷。
哪怕從冷梓里口中得知愛麗絲還活著,但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在心頭縈繞不去。
明明已經(jīng)做好了背負(fù)罪虐的準(zhǔn)備,可為什么還是那么疼……
“對不起……”這是她僅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最無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