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邸后院,元祐站在庭院之中,一身清冷,月色甚好,可那月色映在他眼中卻有著說不出的寂寥
“殿下,屬下來遲,請殿下恕罪”,一名影衛(wèi)隱身在夜色中,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元祐眸光微動,回頭看向那影衛(wèi)所在的方向,淡淡道,“本宮今晚為蕭督軍擺宴,耽誤了時間,不怪你們”
“殿下,據(jù)最新情報,天啟最近恐有異動,一直云游山水修身養(yǎng)性的天啟三皇子昨日突然現(xiàn)身天啟邊境月亮城,目的尚未查明”
影衛(wèi)又道,“月亮城乃是天啟八皇子的封地,那三皇子一現(xiàn)身,就被天啟八皇子的人盯上了,只是那三皇子過于機警,我們的人,跟丟了”
影衛(wèi)說完,有些擔憂地看著面前的太子殿下,畢竟他們出師不利,沒能跟上那三皇子,查明他的住處
冷月無聲,月色緩緩流動,將少年的臉掩蓋在一片肅殺之下,時間沉寂,唯有狂放的風吹過,證明時間從沙子的縫隙中流過
許久的沉默后,影衛(wèi)終于聽到了少年的聲音,“跟丟了也無妨,只有一點,別暴露了身份,明日派人繼續(xù)去找,務必盯緊天啟三皇子,他既然敢冒險前往月亮城,必然有絕對的理由”
影衛(wèi)俯首稱是,欲要退下,卻被元祐叫住了
“今日那女子如何了?”
“殿下說的是何人,屬下一時想不起”,影衛(wèi)眸底閃過一抹驚愕
片刻沉默后,有聲音伴著月色傳來,“是那名家仆,被本宮下令處死的那名家仆”
影衛(wèi)眸底的疑惑更甚,殿下何時開始關注這小小的家仆了,略一沉思,才想起今日確實聽同伴說起過此事
“殿下,這事小人沒有跟去,是小五督辦的,小人聽說那家仆拒不伏誅,和影衛(wèi)們打了起來...”
“如何?”,話一出口,元祐才發(fā)現(xiàn)語氣中帶著的驚惶,他這是怎么了
影衛(wèi)見太子殿下如此關心此事,甚至超過了對天啟三皇子的關注,心中似乎明白了點兒什么,這殿下,怕是不想殺那家仆的
“殿下,人跑了,只是后背中了一箭,跳進御河逃走了,影衛(wèi)們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
“逃走了嗎?”元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說出口的話怕是也不自知,自顧自地喃喃著
影衛(wèi)見狀,越發(fā)好奇那家仆是何等人物了,居然能讓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如此牽腸掛肚
“殿下,小人拙見,那家仆怕是兇多吉少,從御河向外,便是百里荒灘,了無人煙,況且又有傷在身,怕是活不下去”
并非影衛(wèi)刻意夸大事實,數(shù)十年來月亮城外死的人實在是不計其數(shù),病死的,餓死的,渴死的,從大梁逃難去天啟的人多數(shù)都熬死在了這片荒灘上
元祐有一瞬間的僵硬,聽到她會死在荒灘里,他有片刻的愧疚,正是這一星半點的愧疚攪得他心神不寧,變得不像是自己
他突然不想讓那個伶牙俐齒,謊話連篇的“王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那這是為什么呢?
元祐沒有想明白,當然他也沒有給自己時間去想明白,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他就給影衛(wèi)下了令,“本宮命你等火速去尋家仆‘王三’,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月色還是原來的月色,可元祐覺得分明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他從處罰了王三就開始郁結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可是把王三找回來之后呢?又該如何處置?元祐突然發(fā)現(xiàn)他給自己出了一個難題,難道僅僅因為那飄渺虛幻的熟悉感,就將她留在身邊......
天色快亮的時候,王薔已經(jīng)離開了月亮湖,晨曦暮靄中,她那單薄的身影像是秋天的枯葉,一陣風來似乎就能把她卷走
她沿著黃沙路走了許久,也沒發(fā)現(xiàn)一戶人家,便是連活物都沒有看到,路邊反而不時有動物的枯骨出現(xiàn)
好在她離開月亮湖前,喝下了足夠的水,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捱到幾時?
天啟月亮城內(nèi)的一處驛館,魏征正看著從各處匯集來的情報,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魏征收起已經(jīng)打開的信筏,沉聲道,“進”
進來的正是魏征手下的得力干將,落梅山副山主季秋,早年間曾和王薔等人并稱落梅山四大殺手,名震江湖;只是多年過去,他早已退居二線,在后方部署管理落梅山一應事務
“季秋拜見三皇子,殿下萬安”
魏征示意他起身,又命人為其添置茶水,笑道,“你這家伙是如何找到這里的?本宮可不曾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在此!”
季秋亦笑著應道,“殿下所言極是,秋也費了些波折才打聽到殿下在月亮城,于是便來這驛館碰碰運氣,適才在樓下瞧見九公主的侍女去取飯食,這才敢確定殿下確實在此!”
魏征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季秋?。∪粽撔乃技毭?,你說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佩服佩服!”
季秋起身還禮,道,“殿下謬贊了,秋不過是盡了自己的本分,況且秋此次前來,也確實有要事和殿下商量”
魏征微微一笑道,“你許久不來找本宮,可你一來,便是天翻地覆的大事,說吧,是關于誰的事情!”
季秋抬眸看了一眼魏征,見后者面帶微笑,似乎心情還不錯,斟酌著開了口
“殿下,秋此次前來,是為一人,她曾是秋的朋友”
魏征看向季秋,眸子里帶著濃濃的探究和興味,“原是為了私事!本宮還以為這天下又要出什么大亂子呢!”
季秋面色微變,他即將說出口的話,恐怕會毀了這里的好氣氛
“殿下,她,找到了”,季秋說話時始終低著頭,話音落下,屋子里瞬時安靜下來
魏征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皸裂,一片暗沉,烏云籠罩,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席位上,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可那雙狹長的眼眸中一片陰翳
“哦,是嗎?這么快就找到了,是死是活?。俊?p> 季秋頗感壓力,他無法回答魏征這個問題,“殿下,半月前有消息說她在玉門關,在大梁太子身邊”
魏征悠然悠然地起了身,在房間里漫不經(jīng)心地踱著步,看似氣定神閑,風輕云淡,可季秋在他身邊多年,怎會不了解這個三皇子的性情,這會兒,他怕是已經(jīng)氣極
“大梁太子?她可真是好本事,放著好好的王家三小姐不當,偏偏要追求那可笑的自由,還折騰出一場李代桃僵的戲碼!不愧是我落梅山的人!”
魏征站在窗前的一支素梅瓶前,細細描繪著那瓶身上的梅花紋絡,似乎非常滿意那畫工的手藝
“你起來吧!本宮說過,當日一別,她便不再是本宮的人,江湖相見,以背叛本宮論處,這些事以后無需讓本宮知道!”
如果說三皇子平日給人的感覺是春風般和煦,那此刻他身邊的低氣壓就是凜冽寒冬,出口的話彷佛是淬了冰碴一般
“殿下,秋斗膽求您收回成命!九公主一案,她實在冤枉,明知九公主是您極看重的,她又怎敢害九公主呢?請殿下三思!”
魏征甩袖將桌案上的東西掃了個干干凈凈,霹靂乓啷的聲音甚至驚動了隔壁的九公主,魏征起身,一腳踢翻了桌案
季秋伏在地上,無聲抗議著魏征的命令
“你究竟是誰的手下,又在為誰說話?本宮說她有罪,她便有罪!何時讓你來質(zhì)疑本宮的決斷!”魏征怒極,高聲叱責著季秋
季秋像是不要命般從地上站起,來到魏征身邊,面色沉痛道,“殿下,您忘了嗎?她一次次命懸一線,都是您出手相救,秋以為您待她是不同的!”
魏征似是聽到什么極其好笑的話語,冷冷一笑道,“愚蠢!”
“殿下,您一心想治好九公主的病,她便洗去一身傷疤,遠赴大梁,只為幫您達成所愿,可殿下您呢?因為九公主病危差點兒要了她的命”
魏征面色不豫,沉著臉不說話,眉眼間似是有了松動
季秋再次進言道,“殿下,昨日密報大梁太子秘密處決她,她重傷逃亡,下落不明!季秋懇請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救她一命!”
魏征轉身,背對著季秋,隱在寬大袍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眼眸微微泛紅,聲線低沉道“季秋,這是你最后一次求本宮,你記住,以后她的事,不要再來找本宮,本宮再不會管!”
季秋跪謝,領命而去,魏征跌坐在桌案旁,再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王薔的事情,他以后絕不會再管,絕不!
魏征靠在桌案上,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房門再一次被推開,一個穿著石榴紅裙的姑娘走了進來,年紀約莫在十四五歲的樣子,發(fā)間墜著淡粉色的流蘇,眉眼生動,舉手投足間皆透著一股靈動
“三哥,你這是怎么了?發(fā)這么大的脾氣,阿九在隔壁都聽到了”
魏征睜開眼睛,就看到他的小妹妹像一只溫順的小兔子伏在他的身邊,“三哥吵到阿九了嗎?是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三哥才發(fā)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