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五年的冬天,是一個暖冬,至少相思是這么認為的
“公主,我扶你回去吧,這雨越下越大了!”,紅玉的手臂上搭著一條雪白的羊毛披風
相思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遠方隱身在雨幕中的群山,雖然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可云霧遮蔽群山的景象依舊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你聽見大雨沖刷泥土的聲音了嗎?”,相思伸出手去感受那落在手心冰冰涼涼的感覺,就像那年在靜安寺,雨落下來,砸進她的手心里,打濕了袖子,急壞了露珠
紅玉困惑地看向相思,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了一群籠罩在霧氣中的山巒,世人都說靖華公主心狠手辣,手段狠厲;可此刻,她只覺得身邊的女子就像個小姑娘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相思低聲呢喃著,快四個月了,露珠此時應該已經(jīng)上了奈何橋,喝下孟婆湯,轉(zhuǎn)往下一程了
而她,要在這大梁天下,看著害死她的罪魁禍首自掘墳墓,付出代價
京都長街,幾個身穿紅衣的俊秀少年郎快馬疾馳而過,馬蹄聲響徹整條街道,路旁的行人匆匆閃避卻還是飛濺了一身的泥水
一行人匆匆忙忙在公主府門外停下,領(lǐng)頭的少年眉目陰柔,眼神卻冰冷似刀,管事的被他斜了一眼,就忘記了攔人,待反應過來,來人已大搖大擺地進了府
花廳里,領(lǐng)頭的少年脫下蓑衣,在花廳內(nèi)四處打量,絲毫沒有身為訪客的自覺性
相思照舊帶了面紗來花廳見客,來的路上她就聽管事的說了,這位爺狂傲得很,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公主可是讓我好等!”,一進門,屬于少年人的桀驁不羈撲面而來
相思嘴角挽起細小的弧度,向來人見了禮,“蕭公子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怎敢怠慢”
蕭起大大方方地坐下來,一條腿盤起,絲毫不在意屋中還有諸多女眷,“公主還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齒,不肯吃虧”,這種女子白送給他,他都不稀罕!也只有陸歷才會心甘情愿地被她奴役!
相思并不生氣,也坐了下來,笑著道,“蕭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放蕩不羈,惹人討厭”,她不喜歡蕭起,不僅僅是因為蕭貴妃,更重要的是她看不慣他那欠揍的樣子
蕭起哈哈一笑,片刻臉上笑意盡散,那雙魅惑人心的桃花眼里射出的是令人心悸的冷意,“我來就是給公主提個醒,別多管閑事,宮里那位也不是吃素的”
相思黑眸驀地一凜,悄悄抓緊了手里的絲帕,臉上依舊笑著道,“我的事就不勞蕭公子操心,也不敢勞令姐費心”,蕭起確實很能干,可有那樣一個姐姐,注定會走上一條毀滅性的道路
她雖然不喜蕭起,可憑心而論,他雖然說話欠揍,但比起那些虛情假意的貴族子弟,他還算磊落
話不投機半句多,蕭起意思帶到,也不久留,拿起蓑衣,就要離開,出門前,他又停住了腳步,偏過頭,看向相思,緩緩道,“我兄弟是個好人,你該好好珍惜”,說完,就帶著一群人快速離去
蕭起就像是一陣風,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只留下些許風聲,證明他曾經(jīng)來過
出了公主府,緊隨蕭起身后的少年立刻上前,道,“公子,貴妃娘娘要是知道您陽奉陰違,就糟了”
蕭起眉峰微蹙,頓了頓,沒好氣地道,“知道就知道吧,如果有選擇,我寧愿做一個混混”,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蕭家干的是橫征暴斂的勾當,背著皇親國戚的名號,明里暗里卻做了不少腌臜事
他們要一條道走到黑,他又如何攔得???他不愿做,蕭家自然會有別的人前仆后繼地頂上來
與其讓別人握著自己的命運,倒不如博一把主宰自己的命運!
紅衣颯颯,片刻就消失在長街盡頭……
與此同時,王府內(nèi)院,一男一女對峙而立,紅顏薄命,生死關(guān)頭
“王薔,我真想挖開你的心看一看,它到底是什么顏色?”,男子面色鐵青,手上青筋盡現(xiàn),大掌死死扣著少女纖細的脖頸
王亦然有些喘不過氣,她拼命去掰那只大手,可在對方眼里那只是垂死掙扎,魏征真的想要她死!無力感像鋪天蓋地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從心頭延伸到四肢百骸
她瞪大了眼睛,艱難地看向面前近乎癲狂的男子,“不,不是我,我...沒有害她”,這句話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她以為,她的心早就死了,所以死在他的手里也還不錯,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她錯的離譜
他竟然要為了別人的一句挑撥而埋葬她年輕的生命嗎?她錯了,她不該執(zhí)迷不悟,沉浸在一個人的一廂情愿里
對一個沒有心的人神情,是對自己的殘忍,可惜,她醒悟的太晚了...王薔虛弱地垂下雙手,一滴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滑落砸在魏征的手上
淚珠一滴接著一滴落下,如同她不斷流逝的生命,魏征眸間閃過一抹痛色,慌亂地收回自己的手,王薔順著墻根跌坐在地
頸間的掣肘撤去,她本能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捂著胸口咳的滿臉是淚
魏征的面色再次陰冷,他近乎麻木地看著地上拼命喘息的王薔,冷聲道,“不管你有沒有,我再警告你一遍,她要是有事,我會讓你陪葬!”
好一會兒,王薔才從缺氧的狀態(tài)緩過勁來,她根本就沒有聽清魏征都說了些什么,反正不會是什么好話,無非就是威脅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是不是連老天爺都不愿意收像她這樣的妖孽,所以又給了她一次活下去的機會?
在天啟,身為四皇子魏征的得力影衛(wèi),她的手上沾了不少鮮血,她不是什么好人,卻扮成了天真單純溫婉賢淑的王亦然,只因為天啟國師的一句話
一年前,天啟九公主遇刺,身中劇毒,性命垂危,經(jīng)過醫(yī)治,卻也大不如前,國師說需以天之嬌女的血為引,再輔以良藥,才能完全去除毒性
于是她踏上了前往大梁的旅途,洗去一身傷疤,褪去戾氣,修身養(yǎng)性,研習琴棋書畫,女紅管家,以宰相之女的身份現(xiàn)身大梁
梅園夜宴那一次,便是她和魏征綢繆許久尋得的機會,可沒想到,噬魂三境都沒能困住大名鼎鼎的靖華公主,第一次采血行動失敗
后來,她也曾再次接近靖華公主,可對方高度警惕,她一直沒能得手。前幾日,天啟傳來消息,九公主病危,魏征不顧一切地回了天啟
也就是今日,她滿心欣喜地迎他回來,卻險些命喪當場
他說,九公主中了噬魂,病情突然加重,而放眼整個九洲,能施噬魂術(shù)并且與九公主有淵源的只有她
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可悲可笑
其實,她被魏征撿回去的時候,還是個單純敏感的小姑娘,后來她變成了魏征手里的一把利劍,成為了他和別人談判的籌碼,漸漸在他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可影衛(wèi)就是影衛(wèi),一輩子都只能活在黑暗里,所以和魏征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大概是她十四年人生里最快樂的日子,雖然很短暫,只有十幾天;雖然他利用了這份愛,只為救另一個女孩
王薔和王亦然,就像是她生命里的兩面,一面明亮端莊,一面黑暗骯臟,她不想再活在黑暗里了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不應該成為我的宿命,魏征,我要逃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