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易變
農(nóng)歷四月份,正是炎熱的時候。太陽照著大地,在天地間蒸騰出渾濁的熱氣,樹上的知了不停歇地叫著,老榆樹下的人倒睡得安穩(wěn),那聒噪的聲音并沒有擾亂她分毫。
直到日落西山,竹椅上的人才悠悠轉(zhuǎn)醒。楓露殿后的院子里綠樹成蔭,雖是盛夏,林中也只覺清涼宜人,當(dāng)真是避暑的好去處。
睡足了精神,相思起身抻了抻胳膊腿,揉著睡麻了的右臂出了后院。再過幾天要舉行太子冊封儀式,屆時自己這個做長姐的自是要去觀禮,恐怕到時就出不了宮了。
可織造署還有些事情沒處理,相思打定主意去稟了高后出宮的事兒,就帶著思危和露珠出宮去了。
坐在馬車上,相思突然想起九歲那年偷溜出宮被武帝教訓(xùn)的很慘??梢舱且?yàn)楫?dāng)年的那件事,這幾年里武帝對自己很是包容,出宮的事情只要事前稟了高后,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再加上自己這幾年性子收斂了很多,在武帝身邊幫著處理政務(wù),武帝身體也不好,總是臥床,因此對自己出宮一事的管教松了很多。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噠噠地響,相思端坐車中,露珠恭謹(jǐn)?shù)刈谝慌裕嚿系闹楹熍鲎渤銮宕嗟穆曇?,街市上的喧鬧被阻隔在外,夏日里的風(fēng)忽而吹起車簾一角,留下一串驚嘆。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自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那輛華貴的馬車,像極了傳說里神女坐的五彩云車,不知車?yán)镒挠质窃鯓拥囊晃慌?,簾幕一角看到的?cè)影,已經(jīng)讓坐在路邊吃茶的眾人興奮不已。
茶館前的喧鬧只是一瞬就遠(yuǎn)去了,轉(zhuǎn)過大街小巷,馬車終于在織造署的后門停了下來。相思戴上紗帽,舉步下了馬車。
車下早有一干人在等候,為首的便是高家的現(xiàn)任家主,自己的舅父高安,舅母謝氏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站著,人看上去似是憔悴了許多。
相思在露珠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眾人忙躬身行禮。武帝雖未頒布詔書,但高家的人都是知道的,武帝封了相思為靖華公主,已經(jīng)在京中另建了公主府。
相思忙把舅父舅母扶起,寒暄過后,相思便去了后院的書房。此時房中只剩下她和舅母二人。她翻著賬本,可心思并不在上面。謝氏靜靜地站在一旁。
“舅母,這幾個月鋪?zhàn)拥氖找嬖趺慈绱酥??”,織造署是官署,每月要固定上繳一定數(shù)目的銀子給朝廷,最近幾個月,刨去朝廷所得,剩下的銀子還不夠給工人們開支月錢。
這樣的虧本買賣,幾個月還好,若是長久如此,再大的產(chǎn)業(yè)也經(jīng)不住這個虧法。
一旁的謝氏滿臉愁容,“公主,妾身這些日子犯了痛風(fēng)病,賬面上的東西暫交給了你舅父,只等著你過來拿主意呢。”,說完,謝氏已經(jīng)快要哭出來。
謝氏是外公替舅舅選的大家閨秀,父親是前翰林院學(xué)士,祖父曾在前魏為官,是正經(jīng)的書香門第。謝氏的為人相思也知曉一二,如此問題便出在舅父身上了。
“舅母言重了,這織造署里里外外都是您一手操持的,該怎么辦還是要聽您的,織造署的事情還是要舅母多費(fèi)心,便是找人來替舅母,還是要花上一段時間的”
謝氏堅(jiān)決推辭不受,相思無奈只得懇求她先代管半月,待自己找到接替之人才好解決此事。
從織造署出來,馬車走了不遠(yuǎn)就停了下來。相思只覺事出有異,舅父和舅母向來和睦,只是今日看兩人似乎有些別扭。舅母一向任勞任怨,從未像今天這般,不愿再管織造署的事多半還是因?yàn)榫烁浮?p> 于是便差了露珠去茶館里打聽,露珠回來把所聽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三月前,自己那個不爭氣的舅父居然花了十萬金替翠玉齋的花魁季無雙贖身,不顧舅母的反對,一意孤行帶回家做妾。
聽說二人因?yàn)榇耸鲁臭[了半月有余,不久,舅父就奪了舅母的管家之權(quán),讓那季無雙管家。
舅母傷心欲絕,對他大失所望,索性把織造署的事一股腦丟給了他,人也越來越憔悴。
相思?xì)馍闲念^,帶上紗帽就要下車去找高安算賬。不為銀子,只為給舅母出這口氣。
露珠和思危急急攔住她,“這事不是公主能管的,公主切莫沖動啊”
相思一掌拍在了車架上,“果然人心易變,見異思遷,難道十幾年的舉案齊眉還抵不過一紙紅顏?”
片刻,相思冷靜下來,心下細(xì)細(xì)思量,恐怕那個侍妾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那個季無雙是什么人?”
“聽說是從江南來的藝妓,歌唱的好,琵琶彈的極其好,人也長得不錯,追求者很多,坊間傳聞千金散盡,只為博她一笑”,露珠說到最后,已經(jīng)默默把頭低下去了。
她家公主這幾年的脾氣越來越難捉摸,平日里靜靜地不說話,就那樣坐著,空氣就會低下去好幾度,現(xiàn)在這副摸樣露珠已經(jīng)不敢抬頭去看了。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十幾年的同床共枕,終究抵不過軟玉溫香。
相思冷冷笑道,“原來是傾國傾城的佳人啊,我說呢”,“舅父這么多年不納妾,我還以為是真心只對舅母一人好”
“公主,您千萬別拿這些事生氣”,露珠在一旁勸解
相思只覺心底有哀傷在蔓延,小時候她覺得母后和武帝很幸福,可后來蕭貴妃進(jìn)宮了。長大了她覺得舅父和舅母這樣的就很好,可現(xiàn)在又插進(jìn)來一個季無雙。
究竟是男兒太薄情,還是女子太多情,相思沒有想明白,她也不愿再多想。天色暗了下來,馬車駛得很快,車廂內(nèi)靜默無言,熱風(fēng)一吹,只覺頭昏沉沉的。
第二日,相思抽空去了趟椒房殿,將此事告訴了高后,高后聽完,許久都沒說話。半響,才拉著相思的手說,“即便他是我弟弟,我也見證過他們恩愛的時光,可走到這一步其中苦樂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清楚?!?p> “相思,生活總是在變的,沒道理要求一個人不變,日子是自己的,我們看到的也不是全部,看一個人不能只用眼睛,要用心”
高后擔(dān)心相思因?yàn)檫@件事寒心,便跳過了這個話提,挑了開心的事講,可相思還在想著高后的那句話,用心去看,可是世人皆用眼,唯獨(dú)不用心。
時間久了,已經(jīng)不會用心去看一件事了,若是事事皆能用心體悟,便沒有那么多的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
出了椒房殿,相思不想再為這件事煩心,只是舅母帶自己極好,抽個時間去看看她吧。兩個人的日子到了這一步,只怕是過不下去了,織造署的事情得提前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