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趙仲武話說完,柱子一拳已經打了出去。
這一拳勢大力沉,直取青袍男子的面門,不過可能拳速不甚快,青袍男子只是微微一側身就躲過去了。
柱子不及收拳,又是橫著一掃,男子又稍一俯身,又躲過去了。
柱子兩招都撲了個空,氣的嘴里叫罵。
“你這廝,只會躲,縮頭烏龜,有種的接爺爺一拳?!?p> 說話間又一拳直撲向男子心口,男子倒像是被他話激了,這一拳沒有再躲,看的這一拳正打在胸口,男子只是后撤了半步,胸口往后一欠,竟是把這一拳的勁力卸去八九成。
趙仲武在一旁看著,雖然趙仲武自小并未有名家指點過武藝,可縱是不懂武功之人,現(xiàn)在也能看出柱子已處在下風。這還是青袍男子只守不攻,已然是給留足了余地,再打下去柱子必然要出丑了,那時反倒是壞了自己的威儀。
“柱子,住手罷。”趙仲武加重了語氣,幾乎是在呵斥了。
柱子一愣神,只得收了拳腳,對面的男子也是收了身形,拱手抱拳,施了一禮。
“世子殿下,有禮了。”
“龍教頭有禮?!痹瓉泶巳耸秋w龍營的槍棒教頭,姓龍名超,習武之人,本是武藝高超之人,雖然在龍槍鐵衛(wèi)之中未必就是三甲之列,也絕對是排名靠前者,不過要說本事,此人還不在武藝上,此人教習武藝才是一絕。許多高手,只是自己功夫強,能打能殺,若是讓他教個徒弟就一塌糊涂,總會覺得徒弟太笨,悟性太低。而龍超卻能傳習武藝,再是愚笨之人,他也有法子讓其入門,正是有這般本領,在龍槍鐵衛(wèi)之中也是頗受器重之人。
“還不快給龍教頭賠禮?!?p> 聽趙仲武這么說,柱子好一個不情愿,不想今日竟然吃了這么個啞巴虧。
“龍教頭有禮,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高,莽撞了教頭?!?p> “哪里,哪里,也是在下分了神,沒有招架住兄弟。”龍超臉上的笑容彬彬有禮,溫文爾雅,此時一看,倒不像個教頭,像個讀書人了。
“既是不打不相識,今日倉促,改日再邀教頭小坐,今日我先告辭了?!壁w仲武早先在龍槍鐵衛(wèi)的宴席上見過龍超,不過平日里并無接觸,說這句話也無非是為以后鋪墊,若是有機緣,又何妨同此人再交往交往。
“小人之幸,世子慢行?!饼埑质┮欢Y。
經此小小波瀾,主從三人離王城已不遠了。龍山王城是龍山城的內城,一共六個城門,南北各一個,東西各兩個,分前三殿,后三殿,東西是各種偏殿。龍山城可以上溯到三千年前建城,不過如今的王城卻是初代龍山王所建,歷經千年,宮殿樓宇透著古風。趙仲武所居的是西邊的冷音閣,院落不大,房舍更是只有五間,與太子的東宮是沒法相提并論的。這冷音閣的名字一聽,就不如某某殿來的氣派,不過趙仲武常年居于此處,已經習慣了。
主從三人回至閣中,趙仲武褪去在外面穿的平民服裝,換上宮里的服飾。龍山尚黑,王室乃至百官的服飾均以黑色為主色,不同的是王室獨是黑紅配色,文官是黑外袍白襯里,取白紙黑字之意,武官是黑外袍藍襯里,取黑云壓城之意。趙仲武換上的這一身,也是黑色袍子,上面用銀線繡著瑞獸麒麟,不過只能隱約看到,頗具王室的低調美感。
趙仲武現(xiàn)在迫切想見一個人,這個人就住在冷音閣再往西的一個雜院里,說是住,其實不如說是被軟禁在那里,院門口的暖房里住著一個七十多歲的雜役負責看管,早已耳聾,眼睛也已經花了。若是被軟禁在那里的人愿意出來,恐怕單憑這一個老雜役是拘不住的吧,可是十多年了,被軟禁之人從未踏出那個雜院半步。至少據(jù)趙仲武所知,從未離開這個雜院。
此時早已過了午飯時分,離吃晚飯還有段時間,趙仲武今日并未如往常一般在飯點造訪,所以并沒有吩咐人準備食盒,只帶了一瓶汾酒陳釀,只因這位先生極是愛酒。
“老看管,迎駕。”崗子打頭進了雜院,每次進來都要這樣吆喝一聲,不過多數(shù)老看管是聽不見的,其實是說給里面屋子里的人聽的,這樣里邊的人就知道是趙仲武來了。
這位先生的房門是不開的,從里面反鎖著,據(jù)說每日晚間老看管閉了院門,這位先生才從屋里出來,故而趙仲武與這位先生相交多年,卻從未見過其真面目,雖然趙仲武小的時候很是好奇,如今許多年過去了,再者先生也不愿露面,故而也再未強求,只是隨他高興便罷。
雖是房門不開,門檻上卻留了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可以塞一本書進去,或者塞一個大碗進去,又或者像今天這樣,塞一瓶好酒進去。
“嗯哼,小子今日倒帶了瓶好酒啊?!壁w仲武還未走到門前,屋里已經傳出一個爽朗的聲音,看來這位先生不光耳音好,鼻子也好。
“無名先生,仲武有禮了。”這位先生從未向趙仲武透漏過姓名,后來趙仲武便以無名相稱,先生倒也并不介意。
“世子有禮了?!?p> “先生今日午睡,起的到挺早。”
“說早也早,說不早也不早,饒是你那個隨從,死命的吆喝了一聲,沒睡醒也被他吵醒了?!边@是在說崗子。
“先生,你醒便醒,怎么還怪到我頭上了?!睄徸由贽q到。
“哈哈哈,你小子還敢頂嘴?!?p> “先生休與他說笑了,先嘗嘗這瓶酒吧?!壁w仲武說著把酒從門檻的小洞里塞了進去。
只聽得里邊“砰”的一聲拽開瓶塞,喝了一小口酒,酒順著喉嚨進去,喉頭響了一聲,再就聽見“嘖嘖”的咂嘴聲。
“好酒,這是汾酒陳釀,好久沒喝了?!?p> 無名先生品酒一絕,大概這也是這個足不出戶的先生唯一的快樂了吧,不過趙仲武卻不懂酒的好,再者年紀尚輕,對烈酒尤其不感冒,由是得到好酒,便都送來給無名先生品嘗。
“先生喜歡便好?!?p> “世子今日有何見聞,又有何事要與我交談?。俊睙o名先生從來只稱趙仲武為世子,又從來以“我”自稱,從來不說“在下”“小人”之類的話,按道理說是不合規(guī)矩的,可是趙仲武并不在意,或者說對待無名先生,這種尊卑客套實在不該在意。
“今日集市口斬了前幾日捉拿的私鹽販?;貋頃r,柱子跟人打了一架?!?p> “私鹽販?世子可知,私鹽販為何要斬立決?”
“聽先生說過,私鹽販于國家危害極大,為儆效尤,當是抓一個,殺一個?!?p> “世子可記得,私鹽販于國有何危害?”
“普天之下,唯鹽鐵為官辦專營,得此二者之利,方可充盈國庫,外可養(yǎng)兵,內可安民,是為國之大事。若視販賣私鹽者于不顧,任其做大,則鹽利流失,于國有損?!?p> “世子所說不錯,不過販賣私鹽的買賣,就是扛著腦袋做的生意,險則險矣,利也甚大,已經大到光靠殺頭難以禁絕的地步了。”
“先生雖是如此說,可我也聽說,天下之中,只有龍山官營鹽鐵,其他諸侯,對此并不嚴管,雖也有官營,卻也不禁私營,豈是他們不知鹽鐵之利嗎?”
“世子問的好,然而龍山與別國不同,龍山乃表里山河之地,南有黃河,北有連山關,雁門關,東有太行山,西有呂梁山,境內山多地狹,可耕種之地不能與其余諸侯相比,從土地所收賦稅也遠少于其他諸侯,故而不得不嚴控鹽鐵,況且龍山乃天下產鐵甚多之地,不好好利用,怎能振興國威。霸王的大楚,地處中原,南北兩條大江大河,水陸暢通,又有諸侯連年進貢,可謂養(yǎng)尊處優(yōu)。西南芙蓉王,坐鎮(zhèn)芙蓉城,城堅易守,巴蜀之內,沃野千里,乃天下之盛。西北大涼,地僻且遠,把控著東西往來的商路,盡發(fā)其財。關中故秦之地,有函谷關之險,關內物阜民豐,亦是強盛之地。東邊齊泰國,兼有青冀齊魯之地,本就是諸侯之中大者。北邊幽燕,東南百越,嶺南豐粵,西南八百媳婦,各有地利,稱雄一方。非是龍山嚴控鹽鐵,實是無奈中的無奈?!?p> 趙仲武聽無名先生一席話,不由得覺得自己格局還是太小,可有時趙仲武也想,自己關心這些大事有什么用,再過幾年,自己只不過是個沒有實權的王室成員而已,天下有再多的私鹽販子又跟自己有什么關系,而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墨云,那個馬上要被李天臨買走的墨云,自己該怎么救她。
“世子說柱子跟人打架了,跟誰打的???”趙仲武正在出神,無名先生又說話了。
“哦,跟飛龍營的龍超龍教頭鬧了些誤會,動了幾手,也沒打起來?!?p> “哈哈哈,那柱子還挺莽的,龍超功夫可不弱,算是一流高手了,柱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p> “是啊,被我喝住了,再打下去就要吃虧了?!?p> “柱子上戰(zhàn)場是個好兵,磨煉磨煉,說不定能成個將軍,練武的話,個子有些太大了,俗話說,八尺的漢子無敵的拳。身量太高,下盤就空當大了,武功不是全靠力氣的。”無名先生沒察覺到趙仲武的憂悶,倒評價起柱子來了。
“先生?!?p> “世子有話要說?”無名先生這下聽出了趙仲武話中的憂愁語氣。
“先生說,究竟何人是天下真正英雄?”
“世子難道不識英雄嗎?不如世子先說說。”
“我認為先生就是英雄?!?p> “我居一陋室,整日酒醉,何堪稱英雄。”
“那霸王足以稱英雄了吧。”
“霸王雖是天下共主,然而諸侯亦是離心離德,何堪英雄。”
“那我父王是英雄否?”
“龍山王一方諸侯,可天下共主霸王尚不足稱英雄,龍山王也只稱得是半個英雄吧,世子怎么越說越小了?!?p> 趙仲武有些惱。
“那依先生之見,何人是英雄?”
“世子可曾記得我初識世子時所教世子的故事?!?p> “記得?!壁w仲武想起了第一次到這個雜院的情形,那時他還只有五歲,剛剛可以記清些事,那日龍山王讓他給無名先生送飯。無名先生給他講了《秦紀》,這是本史書,當時無名先生的話還歷歷在耳。
“始皇帝,一掃六合,天下諸侯盡滅,從此天下屬秦,再無王侯,只有皇帝?!壁w仲武記起了無名先生的話。
“始皇帝可稱英雄。”
“世子心中有苦惱,我不能代為排解,此事需世子自行參悟,真正的英雄不是天下共主,而是天下之主,唯一的君王?!?p> “謝謝先生,我已明白了。”
“謝謝世子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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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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