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毒羹(二)
親眼見到姨婆在自己面前死去的若嫻受了極大的刺激,驚悸過度昏身過去,如今正在自己房中由下人們看顧歇著。
婧敏放心不下,吩咐向來心細(xì)的子青跟去照顧著。
弘昀的尸身暫放在婉貞偏房中,婧敏去看他時,孩子安靜的像是睡著了般。
他嘴唇略略發(fā)黑,煞白的面龐頗顯幾分祥和。
她摸了摸弘昀的身子,尚有余溫,她實在無法相信方才還來自己房中與自己問安了的孩子,就這般驟然離世。
像極了她自己的孩子,弘暉。
弘暉是婧敏的獨(dú)子,也是胤禛的嫡長子,自幼是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孩子。
可再好的命途也逃不過天不開眼,婧敏誕育弘暉時難產(chǎn)血崩,險些喪了性命,失了孕育之能。本盼著弘暉平安長成,為母者也好有個寄托。
怎料一場惡疾不期而至,就那般氣勢洶洶的奪去了弘暉的命。
婧敏記得很清楚,弘暉離世時,她也像今天一樣,撫摸著孩子冰涼的面龐。
此時的她,再不敢看弘昀一眼。
她轉(zhuǎn)過身去掩面而泣,文姜也是一臉凄愴在旁邊安撫她的情緒,晞堯則躲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不敢靠近。
相助婉貞落胎的郎中熬煮了紅花牛膝湯,相告婧敏一碗下肚半個時辰胎兒就會落出母體。
可他是不敢將這湯端去給婉貞的。
生了這事兒后,婉貞醒身時知曉弘昀的死訊哭得撕心裂肺,老夫人一直陪著她,怕她受不住刺激,一直攔著她不讓她去看弘昀的尸身。
婉貞是失過孩子的人,這種錐心之痛復(fù)之,令她再難承受。
何況要在此刻告訴她,她腹中的胎兒也保不住了?
一碗血燕,奪了三人性命,落毒之人心腸實在歹毒。
婧敏接過郎中奉上的碗盞,目光狠厲瞪了晞堯一眼:“你做得好事!”
晞堯聽她給自己論了罪自是不依,回嗆婧敏道:“主子福晉這話我聽不明白。誰人看見我往血燕里落毒了?你掌王府事,尋出兇手給李氏與她房中格格一個交代是你分內(nèi)事,難不成為了躲嫌偏要將罪名安給我?”
她將袖管貼著手腕挽了挽,悶哼一聲站起了身:“你有證據(jù)就讓府邸的侍衛(wèi)將我拿下,再不成就尋了刑部的官來審,口空白舌往我身上潑臟水,算什么事兒?”
“出了這樣大的事兒,血燕是從你房中送來的,主子福晉說不得你嗎?”文姜受晞堯的氣久了與她也不對付,她攙著婧敏落座,臉色平平?jīng)]好氣道:“現(xiàn)在是三條人命,你嫌疑最甚,說你兩句你還不高興了?”
晞堯翻出半瞳的眼白瞥了文姜一眼:“我不高興無事,可爹與哥哥心疼我,要是知道我受了這樣的委屈,他們定會不高興。他們不高興,遭殃的人可就多了。你宋家上下五十六口人一半都靠著我年家在前朝的戰(zhàn)功才能吃上飯,你無事了就好好兒跳你的舞,沒得在這評頭論足,斷了自家人的飯碗,要遭母家人唾棄?!?p> 晞堯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像是在與文姜閑話家常一般,可這家常,卻句句在理。
年家于前朝屢立戰(zhàn)功,文姜母家許多皆是提不上名的武將,多半也依附在年家旗下,從前與晞堯小打小鬧不過是茶杯里的風(fēng)波,可今日事涉及兩名王子與王妾家眷性命非同小可,她若執(zhí)意將臟水潑給晞堯,萬一事后查明這事兒與她無干,那依她的性子,哪里肯放過自己家人?
想至此,即便心里有再多的憤恨,也再不敢宣之于口半句。
此刻正在南殿躲嫌偷懶的魚兒正靠在庭院里的竹編秋千上歇著。
她口中哼著小調(diào),一臉怡然。
陽光慵懶曬在她面上,她緊閉雙目,享受著這份本不該她享受的愜意。
忽而秋千繩被人拉住,因著慣性,魚兒由秋千上飛了出去撲在地上。
她捂著險些閃了的腰,口中罵罵咧咧道:“天殺的要了我的命!誰呀???”
她目光終落在了幾名兇神惡煞的侍衛(wèi)面上,隱隱覺著勢頭不對,一個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換了一副油腔滑調(diào)嘴臉賠笑道:“幾位大爺有何事?”
侍衛(wèi)半句話也不搭理她,架著她就往婉貞房中行去。
魚兒一路掙扎,一路叫喊,過路的婢子、家丁看見她卻都繞著走。
迎面見崔嬤嬤走來,魚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命喊著她的名諱。
崔嬤嬤是王府的掌事嬤嬤,平日里也是有權(quán)調(diào)度王府下人的。
她見魚兒還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生了何事,遂抬手?jǐn)r下了侍衛(wèi)的路:“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她一路喊著,是要將那事兒傳到王府墻根外頭去嗎?”
侍衛(wèi)相視一眼,緊貼著魚兒的一人忙捂了她的嘴。
魚兒哪里肯依?于是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恨不能將他掌中的肉都咬下來。
那侍衛(wèi)痛得跳腳送了擒著魚兒的手,魚兒看準(zhǔn)時機(jī)沖著另外兩名侍衛(wèi)的足尖狠狠踩了一腳,脫了束縛跑到崔嬤嬤身后躲著:“崔嬤嬤,這是怎么了?”
魚兒愛財,可她更知道如何以財取悅旁人。
而崔嬤嬤算是受過魚兒最多孝敬銀子的。
受人錢銀是一說,另則崔嬤嬤也實在打心底里喜歡魚兒。
她在王府里這么些年,還從未見過這么沒有規(guī)矩卻又討喜的姑娘。
也正因此,她也信北殿血燕下毒之事魚兒必定不知。
可所有證據(jù)都指向她,婧敏正當(dāng)盛怒,胤禛失了王子與婉貞腹中胎兒,魚兒背負(fù)這些人命,哪里還會有活路?
她沖侍衛(wèi)擺一擺手,肅聲道:“拿個人都笨手笨腳的,王府養(yǎng)你們還不勝養(yǎng)兩匹豺。在后頭跟著,我壓著丫頭去見主子福晉!”
崔嬤嬤用力扯著魚兒的衣袖向前走去,魚兒慌忙問她:“崔嬤嬤,究竟生了何事?主子福晉為何要著人來拿我,這......”
“嘴閉上。”崔嬤嬤低聲訓(xùn)斥了她一句,微微偏頭余光看一眼緊跟在身后的侍衛(wèi),又道:“聲音小些,我問你什么你答什么。要想活命就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