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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永在

第七十四章:陳牧之

日月永在 煌煌華夏 2383 2020-03-02 18:23:56

  陳沖是個童生。

  二十二歲的歲數(shù)還是個童生,連秀才都考不上的陳沖毫無疑問,在文風(fēng)盛行的江西成了一個笑話。

  好在陳沖家境殷厚,在瑞州府上高縣也算一大賈,便是這輩子中進(jìn)無望,當(dāng)不得那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倒也保的了一個衣食無憂。

  陳員外算是對自己這個兒子徹底放棄了,本打算再練個小號,可惜自己身子骨不給力,四五房小妾沒有一個種上的。

  所以這些年只好一直忙著給陳沖娶媳婦,自打抱上了孫子后,陳員外便一門心思撲在了幼教事業(yè)上,說什么也不讓孫子跟陳沖親近。

  落得清閑的陳沖倒也省心,往往一大早就跑出家。

  “今日是上元節(jié),一大早的你又要去哪?”

  前堂內(nèi)正品茶的陳員外一瞪眼。

  “詩社?!?p>  陳沖手里拿著一把傘,青花頂開蒙蒙煙雨,濺起的珠瓣映出黑瓦白墻,還有無數(shù)張陳員外怒氣沖天的臉龐。

  陳沖嘴里的詩社,是一家坐落在縣城郊外的草廬,先有山野村夫諸葛孔明隆中定天下、后有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佳言名句。

  故于山中密林之處,搭一草廬,燃二三雅香,誦圣人之言,豈不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優(yōu)越感?

  雖然陳沖沒有多少學(xué)問,但這并不妨礙他也有一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上進(jìn)之心,所以人以類聚,就跟縣里幾家如他一般,同樣飽讀圣賢卻不第的童生秀才們,搞了這么一個詩社出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建文二年,當(dāng)年那血海滔天的空印案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年,秀才,再也不是可以直接當(dāng)縣令、甚至履職中央的值錢學(xué)歷,考不過鄉(xiāng)試,終究是個窮酸文人。

  大家空有滿腔治國熱忱,卻無可用之處,難免心中有不少不忿,因此每日詩社集結(jié),想用吟詩作對來一抒胸中積郁。

  一群最高學(xué)歷才是秀才的人物,連個舉人都考不上,肚子里的墨水質(zhì)量就難免劃上一個問號,像陳沖,他這些年唯一做出的只有一首打油詩:

  “一輪殘?jiān)聮焯爝?,三兩知己來聊天;吃著燒雞喝著酒,日子快活賽神仙!”

  能跟這么個玩意玩到一起的,又哪里有什么良才。

  有時候?qū)Σ簧仙下?lián)怎么辦?那就喝酒唄,你一杯我一杯的就喝多了,哥幾個漸漸就發(fā)現(xiàn),喝酒這玩意比讀書有樂趣啊。

  喝多了,大家山吹海哨,能聊的不能聊得,說的那叫一個愉快,后來也就干脆不讀書了。

  吟詩作對的環(huán)節(jié)咱們直接跳過去,到了詩社就開始喝。

  張三負(fù)責(zé)買酒,李四負(fù)責(zé)買肉,王五再弄幾道小菜,過了今天再換人置辦這些,所謂的詩社,徹底成了小哥幾個,這么一個聚會的場所。

  今天輪到陳沖買酒,他便在縣里拎了兩壇,等到了詩社,小伙伴們早已擺好了桌子、備好了碗筷、肉菜。

  “快快快,可就等你了?!?p>  張三李四都站起來迎接陳沖,熱絡(luò)的接過陳沖手里的酒壇??梢娝麄兊鹊牟皇顷悰_這個人。

  “今日乃是上元佳節(jié),我提議,大家就以佳節(jié)為題,做一首七言絕句如何?”

  王五倒上酒,開口提議道,“不如我先來這第一句?”

  李四忙攔住他,“誒,喝酒的時候不要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p>  大家都是文人學(xué)子,多少有些文學(xué)上的潔癖,你說了頭一句大家伙對不上,一時半會哪里還喝的下去酒,想接吧,文采又不夠,這酒還喝不喝了?

  王五便自責(zé)一句,“都怪我,喝酒的時候怎么能分心呢?我自罰三碗?!?p>  說完噸噸噸連干三碗,一抹嘴。

  “哈,痛快?!?p>  你這怕不是自己找借口想喝酒的吧。

  大家伙都腹誹,但也生怕王五把酒給喝完了,都急急忙端起酒碗,“為佳節(jié)賀?!?p>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伙這可就喝的有些上頭,舌頭一大起來,嘴里也就沒了把門了。

  后世幾個初小文憑的喝多了,都能在大排檔踩著啤酒筐討論老美打伊拉克,這年頭陳沖等人再不濟(jì),那也是讀書人?。?p>  所以,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一些比較禁忌的話題上。

  朝政、鹽市、科舉。

  “早晚有一天,我陳沖也能像楊公那般,一朝青云直上。”

  陳沖嘴里的楊公,除了同為江西籍,如今貴為翰林協(xié)辦學(xué)士的楊士奇之外,還能是哪一個楊公。

  大家伙都笑話起來,“等你考上進(jìn)士及第再說吧?!?p>  “八股文有個屁用!”

  陳沖打著酒嗝,“以圣人言治今日之天下,荒謬!

  先春秋時,地不過百里,民不足十萬便是一國,而今,天下萬里江山、億萬黎庶,先賢治世之言焉能用于今日我大明?墨守成規(guī)、盲從權(quán)威,真是我輩讀書人之恥辱,讀書是為了開智,而不是變得更蠢!”

  “你該不會是因?yàn)榭疾簧闲悴牛@八股文學(xué)藝不精,才故意貶低的吧?!?p>  陳沖就羞紅了臉,“我是如此膚淺的人嗎?我只是不愿學(xué)這種,不適合當(dāng)今天下的古板教文罷了,歷朝歷代之賢相,焉有按章施政者?”

  末了,陳沖還氣哼哼的說道,“早晚有一天,我會證明我說的是對的,想治天下,前提是懂天下,書里的大世都是幾千年前的大世,而非今日之大世,我陳沖雖只是小小童生,但也好聞各地奇聞,熱衷時政,難道這不比一天都悶在家里看古籍要重要的多嗎?”

  “那若是你做了內(nèi)閣大學(xué)士,該如何啊?!?p>  陳沖一時語頓,仔細(xì)想了一陣才說道,“若我入閣,肯定不會再死板的以八股文選材,讀死書不如不讀,就說鹽市一事,幾千年來天下人皆重農(nóng)抑商,因開鹽市而風(fēng)言四起,詆毀朝廷,但自打鹽市開禁之后,咱們江西的鹽價下降了十余文,這不恰恰說明,沿海制鹽之民增多了嗎?

  自去年新政頒行以來,商貿(mào)發(fā)達(dá),咱們江西各地大戶多有用余錢通商者,而非日夜惦記著并買土地,大戶有了錢,花起錢來就大方不少,我家修后宅,三年前工錢是二十文一天,年前招工,工錢便漲到了三十文。民間工匠的收入增加,這不也是無形中利民嗎?”

  “富民才能強(qiáng)國啊?!?p>  詩社里大家都點(diǎn)頭,“說的不錯,自打商貿(mào)發(fā)達(dá),朝廷的稅收必是增多了不少,聽說今年還要修一條通路,拓寬運(yùn)河的分流,強(qiáng)化漕運(yùn)和交通,各府縣都在募集工人,不是朝廷有了錢,是斷斷不會如此大興工程的?!?p>  “正是如此?!?p>  陳沖滿面紅光,為自己的言論得到認(rèn)可而感到十分興奮,更加滔滔不絕起來,“經(jīng)商是能夠強(qiáng)國的。朝廷有了錢,才能更大力度的強(qiáng)化軍隊(duì),去年,不是有人傳言西南三省招募山民組建那個叫什么來著?!?p>  “山地軍?!?p>  “對!”

  陳沖手舞足蹈的說道,“餉銀一年二十兩啊,沒錢,朝廷拿什么組軍,為什么要組山地軍,還不是因?yàn)槲髂隙嚯U(xiǎn)山密林,大軍行動不便,所謂用兵之道、奇正相合,既然堂堂正正之軍無法破敵,自然要出奇制勝。

  有了錢,就可以制造更精良的火器、更堅(jiān)固的盔甲,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精良裝備,破敵如反掌觀紋?!?p>  大家都聽得入了神,連學(xué)歷最高的那個秀才都不住點(diǎn)頭,“牧之所言,甚是有理。”

  “唉!”

  陳沖驀然又一陣怏怏不樂,“可惜,我等都是落第不仕之人?!?p>  “牧之空有治國之才,卻無用武之地,徒呼奈何啊?!?p>  草廬內(nèi)一片惋惜之聲,陳沖更覺心中憤憤,“我是真想賦詩一首啊。”

  大家便哄堂大笑起來,瞬間沖淡了彌漫于空中的淡淡哀怨。

  草廬外,細(xì)雨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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