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硯見巧馨失手打碎碗蓋兒，忙上前幫著清理，又忍不住念叨她：“怎么這樣不小心，娘娘才住進來，本就有許多講究，東西可不該碎?！?p> 馮錦一開始沒注意，平日里卿硯也常常指點手底下的宮女，可這回巧馨竟低聲啜泣，她這才起身去把蹲在地上的人拉起來。
“你瞧你，哭什么?！毙χ嫠寥ツ樕系臏I珠兒，又轉(zhuǎn)向卿硯道，“兩個破茶碗，你嚇唬她做什么，明兒叫司物局再送新的來便是了?！?p> 巧馨見馮錦親自過來拉她，面兒上也有些掛不住，匆匆抹了抹臉：“奴婢只是氣自己手笨，侍中說的對，娘娘喬遷新居，萬一因著兩個茶碗兒讓您有什么不順了，可不就是罪過?！?p> “能有什么，你少聽卿硯拿她那套唬你?！瘪T錦依舊是笑盈盈地安慰她，“好了，你也累了半天，去歇著吧，瞧瞧給你新分的屋子還滿意不滿意。”
拓跋浚還在屋里，巧馨恐自己過于矯情反倒惹圣上不快。便順著馮錦的話點頭，接過卿硯手里的碎瓷片兒開門出去了。隱隱約約聽見馮錦又在屋里說卿硯不該為這點小事苛責(zé)人，她心里卻沒有一絲高興。
自她跟在馮錦身邊，這主仆二人都對她不錯，噓寒問暖的，月月給她家里送錢。也總念著她曾是秀女，不叫做什么重活兒?？稍绞沁@樣，她就越覺得難以融入。
馮錦是個對誰都和善的主兒，可相處久了才知道，她心里將親疏遠近分得明明白白。方才那一幕，她能去嗔怪卿硯，卻句句都哄著巧馨，總有種拿她當(dāng)外人的感覺。
尤是才聽見馮錦同拓跋浚商量給馮熙指婚的事情，巧馨更是覺得馮錦心里瞧不上她。明知道她對馮熙有意，卻要急著給他尋別人成婚，倒好像防著她似的。
心下暗自嘆了一句，若是換成卿硯，娘娘斷然不會作此反應(yīng)。只恨自己出身低微，更加悲從中來，低低地埋著頭哭。
除夕這日，照例是晌午祭祖，晚上家宴。
司禮監(jiān)早已事無巨細地教過馮錦，祭祖當(dāng)日，她亦萬事小心，一步一步生怕做錯。
好容易熬到晚上，在太和宮開了席才半個時辰，太皇太后赫連氏站起來，往閭氏那邊招了招手：“太后啊，哀家吃好了，你陪哀家回去吧?！?p> “皇祖母，一會兒還有焰火可看，您急什么?！蓖匕峡Ｐ牡揽墒鞘裁吹胤铰死先思?，也連忙起身，“若是吃食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孫兒叫人去換。”
“不是不是?！焙者B氏笑著，卻瞧了瞧馮錦，“你們年輕人在一處過節(jié)，哀家吃好了便不湊熱鬧了。再說從前哪年不是哀家在宮里辦家宴，累了這么些年，今兒瞧著新后賢德，我這把老骨頭總算能歇歇了?！?p> 她早早夸起了馮錦，那閭氏心下對這個兒媳再不滿意，聽老祖宗發(fā)了話也不好多說什么。
赫連氏堅持要走，帝后妃嬪們只得站起來恭送了兩宮太后?？梢簿拖袼f的，她二人走了，且不說底下的人，就連馮錦和拓跋浚都覺得自在了不少。
大殿中間兒歌舞才停了一波，只見下首坐著的瑢嫣將身邊的宮女叫前來捧了盒子，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新喜，做妹妹的還沒來得及送賀禮呢。”
馮錦將手指拂落在掐金的袖口，眸中含了潺然笑意道：“長孫美人有什么好東西給本宮？”
瑢嫣聽她稱自己是“長孫美人”，心里微微有些詫異。轉(zhuǎn)而又想或許是在宮宴上才如此生分，回過神來喚冬梅將禮盒呈上去，還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樣子。
馮錦叫卿硯打開來，只見盒子里是一枚同心結(jié)。錦帶絲絲縷縷，連環(huán)回文，中間還藏著一塊兒羊脂白玉，觸手生溫，甚是精巧。
“臣妾手編了同心結(jié)，愿皇后娘娘與皇上永結(jié)同心，恩愛偕老?！爆屾檀蟠蠓椒角浦T錦，靈動的嗓音回蕩在大殿上。
素來姐姐妹妹地喚著，今兒卻偏規(guī)規(guī)矩矩，既賀了她，又不諂媚。還特意說是祝愿帝后同心，在誰看來都是一副賢良大度的樣子。
若是以前，馮錦還會覺得她單純用心?？裳巯?，她拈起盒中的東西，細細觀賞，心中只道她玲瓏。
散了席，眾人又看了焰火，各自回宮時已是深夜。
寒冬里的夜風(fēng)涼得徹骨，瑢嫣裹緊了身上的斗篷，正同冬梅嘆著永巷怎么那樣長。陸若丹從她身邊經(jīng)過，淡淡道：“宮里四通八達的，妹妹怎么總是偏要往這又冷又長的路上走？”
瑢嫣愣了一愣，旋即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巧笑：“陸姐姐怎知我就總是走這路?！?p> “那日不巧，恰也是寒夜，我瞧見妹妹從秋宵宮里出來的?！标懭舻に菩Ψ切?，又添了一句，“你那女紅做得倒好，又是香囊又是同心結(jié)。”
聽見“香囊”二字，黑暗里，身側(cè)那人小小的拳頭緊攥著：“這路雖冷雖長，卻最易通往瑢嫣想去的地方。而寒夜里這么黑，姐姐原是不該瞧見瑢嫣的?！?p> “怕什么，我又不是那倒霉的段貴人，家祖好歹也是個尚書?！倍俗咧燎锵鼘m前，陸若丹停下腳步，“妹妹可要當(dāng)心，夜路還是要少走?？床蝗徊灰娐匪俗詡€兒，沒人心疼?！?p> 已經(jīng)走出去的人回頭，面上卻斂了笑：“姐姐若是沒有那個心思與我一同走，那便少管些也少說些。畢竟，您祖父陸尚書現(xiàn)在可不受皇上待見?！?p> “所以還是想請長孫大人多多幫襯些，明年治理黃河的名單上若是有我父親，妹妹愛往哪兒走往哪兒走，姐姐一概不說出去?！?p> 瑢嫣瞬間明了，不置可否，回身往前走，尖利的指甲差些就掐進自己手掌心的肉里。
說來也是可笑，同批秀女里最被看好的兩個世家之女，一個活潑一個靦腆，卻都是裝出來的。她只道旁人看不穿她伶俐背后的狠毒，可她也一樣沒看穿陸若丹不發(fā)一言之下的暗自算計。
“怪我太大意，當(dāng)日竟忘了秋宵宮還有個她?！辈粚儆谑龤q孩子的苦笑浮上瑢嫣的面龐，這是進宮的第三個月。抬頭，又不見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