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魚樂呵呵地解釋道:“你們無需這般驚訝,沒甚奇的,可是忘了我是個木匠,做一根釣竿,算不得什么,呵呵……哎,拂兒過來,我教你如何釣魚!”
“好呀!好呀!”鳳拂蹦跳著跑到公輸魚跟前,一臉的期待與興奮。
“來,你拿著,手指叉開,抓緊點兒……先順風(fēng)捋線,再逆流摔鉤……擎竿要穩(wěn),要耐心專注,魚上鉤前不可大笑大叫,也不許大聲說話,免得把魚兒都嚇跑了……”公輸魚心無旁騖地把表妹攬在懷里,手把手地傳授釣魚技藝,完全沒有看到,此刻三姑娘的臉頰已經(jīng)紅得如那桃花一般了。
春風(fēng)習(xí)習(xí),春陽暖暖,春溪潺潺,再加上懵懂少女的春心蕩漾,整個山坳里可謂是春色無邊了。旁邊的仆婢們都竊竊地笑了起來:表少爺和咱們?nèi)媚锒说氖前闩淠亍?p> 聽到他們的竊笑聲,公輸魚方才察覺到自己是不是又“過界”了,看來,沒有貓兄監(jiān)督著,還真是不行呢。
遂,公輸魚趕忙放開懷中的鳳拂,轉(zhuǎn)而朝著那些就喜歡扯姑婆閑篇兒的仆婢們,說道:“你們也別閑著了,且都過來幫襯一下,可別讓魚兒把咱們?nèi)媚镒芰巳ゲ藕谩?p> 一句話,逗得仆婢們都笑,“那得是多大的魚才能將三姑娘拽跑了去?哈哈……”
笑聲一起,即刻便有看笑話不嫌事兒大的,跟著起哄,“恐怕得是如表少爺一般的魚才能將咱們?nèi)媚镒芰巳ァ?p> 眼看著再行說笑下去,沒事兒也得變有事兒了,公輸魚趕忙將此話頭打?。骸鞍ズ昧撕昧耍魑唤憬銈兦掖跉?、歇一歇吧……我去林子里撿些柴,一會兒回來給你們烤魚吃……”
“表少爺,這撿柴哪里需要勞動您呀,奴婢們?nèi)靵肀闶恰?p> “哎那可不行,你們哪里知道我烤魚要用何樣的柴呀?”
“???表少爺,這柴不都是木頭嘛,還有何不同的?”
“當(dāng)然不同了。天下木類數(shù)千種,木與木各異,柴與柴怎會相同?品類、質(zhì)地、紋理、粗細、長短、形狀、味道,都是有講究的。想要烤出的魚香,必須選用的柴好!不瞞你們說,我在鄉(xiāng)間時,可是烤魚高手,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那香味兒,都能把天上飛過的鳥兒給騙下來!你們今日可是有福了,且等著享受美味吧……”
公輸魚這一翻吹噓,眉飛色舞,聽得眾人個個口舌生津、垂涎欲滴。她烤出的魚香味兒能不能把天上的鳥兒騙下來不知,倒是她這一張巧嘴,何止騙鳥,騙人更靈。
就這樣,公輸魚用一根釣竿將鳳拂老老實實地拴在了溪邊,又吩咐隨行的仆婢們留守照拂,她自己則是以撿特殊的柴為由,得以脫了身,鉆進了桃林里。
一進桃林,公輸魚先是沿著小徑往回走,走到一株被做了標(biāo)記的桃樹前,便按照提示換了個方向,一通七折八轉(zhuǎn),終于看見了那道秀頎的淡藍色身影。
“貓兄!”她幾步跳過去,忙不迭地問道,“那小兒郎呢?”
班九一閃身,但見其身后,那小兒郎正倚坐于一棵桃樹下,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可即便如此,眉宇間仍是微微皺著,好似有何放不下的大心事。
看著那本該如蘋果一般光滑圓潤的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回想著剛剛他面對那大塊頭的護衛(wèi)首領(lǐng)、面對那足以要人性命的鋼刀,眼神里竟是并無懼色,只有憤怒以及隱隱的悲壯,小小年紀(jì),如此心性,真真是令人唏噓,更令人心疼。
公輸魚微嘆了口氣,說:“貓兄,你可還認得他嗎?”
班九雪立不動,冰唇微啟:“小更夫?!?p> 公輸魚點了點頭。
沒錯,這小兒郎正是,公輸魚與班九逃離滕王府那晚,于滕王府所在的大鰩坊,坊門邊的更夫房頂歇腳時,見過的那個跟著師父早起打更的小更夫。
彼時見,他還是個自己穿不好衣服,需要師父給他整衣領(lǐng),跟在師父屁股后面嘟囔著睡不醒、嘟囔著想要討了賞金去買好吃食的,心思單純的天真頑童。
此時再見,單純都已變成了倔強,天真都已變成了悲壯,那原本干凈無瑕的眼睛里,也已填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敵視與仇恨。
不過短短數(shù)日,究竟發(fā)生了何事,竟能令一個孩子生出如此大的轉(zhuǎn)變?
“貓兄,你且讓他醒來,我有話問他?!?p> 班九應(yīng)聲抬手,解了那小更夫被暫時封閉的五識。
小更夫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蹲在自己身前的公輸魚。不料,他的第一反應(yīng),竟是二話不說,抓起地上的半塊石頭便砸!
夠快,也夠狠。
公輸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斜吊著眉角說道:“嘿,我剛剛救下了你的性命,你便是這樣報恩的嗎?你這小更夫,好生沒有禮貌呀?!?p> 聞聽公輸魚說出了“小更夫”三字,他眉頭一皺,“你、你認得我?”
“我不只認得你,我還認得你師父。承你師父惠,我喝過一碗他烹的竹葉茶。所以你看,我不是壞人,也不是外人,你不必對我這般防備,你叫我一聲哥哥都是當(dāng)?shù)玫?。啊,這說起來,你師父秉性高潔純良,作為他的徒弟,你如何竟會這般頑劣?今日于此地諸般唐突,你師父可知曉?你該不是瞞著他,偷跑出來撒野的吧?”
聽了公輸魚這番話,小更夫先是呆了呆,繼而,一雙大大圓圓的眼睛里,若林間朝露灑過,慢慢蓄起了潮濕,忽地丟了石頭,一把摟住公輸魚的脖子,哇哇大哭:“哥哥,我?guī)煾?,他、他死了……?p> 一聲“哥哥”卸下了所有的戒備,強撐良久的尖刻與狠絕,瞬間如潰堤般崩塌。摘去那故作堅強的面具,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若是那個能給自己整理衣領(lǐng)的人還在,誰又會逼著自己成為一塊硬石,過早地去承接外面肆虐的風(fēng)雨。
師父死了?!公輸魚猛地一詫,擰眉側(cè)目,看向旁邊的班九。
班九的眸光沉凝,更現(xiàn)雪色。
待小更夫的情緒平穩(wěn)了一些,公輸魚便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勢,就見那些青青紫紫,新舊疊摞,還有些未經(jīng)處理便自行結(jié)痂的破口,紅腫著、翻卷著,觸目驚心。沒了師父的小更夫,這些日子都經(jīng)歷過什么,由此可見一斑。
傷痕太多,不能草率處置,以免留下后患,只能帶回去再仔細清理,遂,公輸魚暫且將小更夫的衣衫合上,問道:“數(shù)日前還見你師父康健,如何就會突然故去?你且說說,這些日子,究竟都發(fā)生了何事?”
桃枝悠悠,樹上燦爛;桃花飄飄,樹下凄婉。
小更夫抹掉腮邊的眼淚,開始了哽咽的講述——
那日清晨,小更夫隨師父打罷五更鼓回來,不知何人在他們的更夫房里留下了一封匿名信。師父看后思量了許久。小更夫再三追問,師父才告訴他,信上說的竟是晉王要尋的那御甲少年的下落。小更夫吵著要師父趕緊去上報晉王,領(lǐng)了賞好給他買饞嘴吃食。師父不置可否。
不料,適逢臨巷的更夫皋陽前來尋他們一起去應(yīng)坊首大人的召令,將他們的那番對話聽了去,惡從心起、見財起意,當(dāng)晚便伙同幾人一起,前來偷竊那封密信。幾人翻遍了所有地方也未找到那信,極怒極貪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臉,以真面示人,偷竊改成了明搶。師父死活不承認有那信存在,幾人便將師徒二人暴打了一頓。
挨打時,因為要護著小更夫,師父傷得極重,躺于榻上,奄奄一息。小更夫跑去告求坊首大人,為師父請醫(yī)人看病治傷。沒想到,坊首大人竟公然要小更夫交出密信作為給師父治傷的條件。原來,皋陽一伙人的所為,根本就是坊首大人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