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國邊境有個叫姆比烏斯的小鎮(zhèn),到了內陸地區(qū)一般意義上的秋天,這邊就已經進入了寒冬,澄黃色的原野一齊變成無盡的雪原。
少年抬頭看著,一股不知名的感覺油然而生。前面的姑娘停下腳步,“快跟上啊”。她走近幾步,摸著他的臉頰,“怎么了”。少年很清醒地知道,她三年前已經死了。
少年搖搖頭,突然一聲極其尖銳的蜂鳴從遠處的天空闖到他的世界里?!鞍。。。蛄?!?。。?!”。他捂著耳朵,把自己蜷成一團。姑娘安靜地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說,“我?guī)闳€地方?!薄拔也蝗?,我不去”,少年以近乎哀求的語氣表示反對。“小奇乖”,她從前總是這么喊自己。他閉上眼。沒過一會兒,他迷迷糊糊的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和巨大的汽車轟鳴聲。他努力睜開眼睛,眼前皚皚的雪上一片鮮紅,女孩躺在那里沒有一點生機。遠處的集市火光沖天,他聽見水車還在吱吱的響。她死了。。。夢魘好像長著黏糊糊的觸手,結結實實的抵著他的大腦。少年的腦子像要炸裂一樣,他痛的在雪地里打滾。一道晝光一樣的閃電終結了一切,周遭安靜了。他終于睜開了眼睛,殘損的天花板不時掉落著石灰,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風呼呼的吹著,他瞇著眼,盡量避免被沙石迷到眼睛,馬路兩側的行道樹都換成了楊樹,樹枝約分了三次支,結合高度來看這些樹應該是那場火災后不久新栽的。
走了不多會兒,大概從車站往西走了五百米的樣子,路口處的藍色鐵皮棚子進入了的視野范圍,他記得之前那兒住著一家五口人,現(xiàn)在藍色棚子外面的晾衣繩上只剩下一種風格的衣服了。
少年不打算和那家鄰居打招呼,轉過頭繼續(xù)往前走,堂口新開的一家豆腐店引起了他的注意,倒不是豆腐做的多光鮮亮麗,而是站在店里切豆腐的女人,她大約三十歲左右,手上很光凈,但是做豆腐用的鹵水是各種鹽混合的,一般人不可能在這種長時間的腐蝕下,手上還沒有黃繭或者傷口。大概她剛從事這一行業(yè)。女人的頭發(fā)梳成了一束,但能看出來有長期扎雙馬尾的痕跡,少年下意識的往豆腐店走了幾步,店面的墻邊放著一個小黑板,女人不時用余光去看那兒,黑板上面被擦過了,但是還根據殘留的痕跡不難分辨出來之前上面畫著一些拼音和簡筆畫。少年的腦子里開始顯現(xiàn)出一個女性的形象,她幾個月之前在一家幼兒園當老師,她很喜歡這份工作,不過因為家庭或者其他原因放棄了那份工作,選擇和家人一起經營豆腐店。少年突然有點覺得這么去揣度別人像是一個變態(tài)該做的事,他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正準備繼續(xù)往前走的時候,倏然店里飄來一股熟悉的煙味兒,少年愣了一會兒,馬上就低著頭要走開。剛走沒幾步路,后面就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的聲音,“小李奇你跑什么?”。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人從豆腐店里跑出來,那人一邊跑著,腳下到膝的泥膠鞋一邊呼啦呼啦的晃響著。說話的那位是李奇也就是少年的二叔,因為名字里帶祥字,李奇一直喊他祥叔。
從小少年的父親就在外打工,他父親的弟弟,也就是祥叔就代替他履行了一個父親的教育職責。雖然李奇長大后就獨自生活了,但是可能是因為他的管教,少年一直覺得祥叔有種不可侵犯的威嚴。每次看到他仍然會不自覺的緊張。
看來打個照面是免不了的了,李奇極不情愿的轉過身去,下意識的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兩手的中指緊貼著褲縫線。
“祥,祥叔,你怎么在這兒啊”,等了良久,李奇才從喉嚨眼兒里咕噥出一句,然后又把頭埋得更深了。
“我怎么不能在這兒了?我來這兒買幾塊豆腐”,祥叔把手里提著的四塊豆腐舉起來給李奇看。
“哦······那,那祥叔我就不打擾了,我回家了”
“回什么回,走,到我那兒去吃午飯去”
“我,我,我······”
“走吧,幫我把豆腐拎著,我再點支煙”
李奇有些窘迫,想要拒絕,但還是接過了裝豆腐的袋子。祥叔從耳朵上取下夾著的黑黃山,點著了送到嘴里,刺溜猛吸了一大口,然后緩緩吐出一陣煙霧。
“舒坦,走吧”
李奇抬頭偷偷瞥了眼祥叔,祥叔已經在往前走了,他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于是他只能乖乖的跟在祥叔身后。
一路上,二人沒說一句話。少年只默默地跟著祥叔。天空慢慢陰暗下來,幾點零星的雪花落在祥叔的草帽上,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雪聲,二人還是沉默。
他們沿著大路走了十多分鐘,又挪進一條小徑,直到看不見集市時終于抵達祥叔的家,一間土房子,房子本來地勢就低,后來村里修路,路又抬高了不少,這樣屋子就顯得更加矮小,外頭稀疏的光也難以掠進,窗戶里黑漆漆的。祥叔很早之前就一個人住在這兒,老伴兒在李奇記事前就去世了,這些傷心事誰都不會提了。
祥叔抬腳邁進房子,走到堂屋把草帽放在桌上,回身拉了一下燈繩,昏黃的燈光里,李奇看什么都很模糊,包括祥叔。他很多年沒有來過這里了,李奇看著四周。物件還是老一套,祥叔卻是真的老了。
“豆腐放廚房里,家里亂,小心別踩到啥摔著”
“嗯”,借著昏暗的燈光李奇進到廚房把豆腐放下。
“我去做飯,小李奇過來搭把手”,祥叔一邊在門口換鞋一邊對李奇說。
“好”
祥叔把豆腐盛在一個盤子里,在自來水下沖洗了一陣,表情依然嚴肅,“你今天怎么到這邊了?”
“沒啥事,我就是想回來看看”,李奇沒有把做錯公交車的事告訴祥叔,不然祥叔肯定要罵他。
“有什么好看的啊,沒人住的地方哪怕一個月就荒的不成樣子,更別說已經三年了,草都長得比人高了,豬棚也被雪壓坍了”,豆腐被放在鍋邊,祥叔又開始切蒜。
“祥叔,您還去過那邊?”李奇一邊往鍋洞里塞柴火,一邊說。
祥叔切菜的手突然停了一下,馬上又恢復切菜的動作,“沒有,我順路看見的”
“祥叔,我家可是在這條大路盡頭再轉好幾個彎才能到啊,怎么會順路呢”
“怎么不能順路了,我,我就去你家后面山塘里洗澡的時候順路看過幾次”,祥叔把蒜切的越來越碎了。李奇家后面確實有一個山塘,一到夏天晚上就有不少人去那邊游泳,祥叔也會去,當地人稱之洗澡。
李奇把手里的柴火緩緩放到火里,一手托著臉說,“可是祥叔夏天去洗澡怎么看到豬棚被雪壓塌了呢?山塘一入冬就結冰了祥叔應該沒有冬泳的習慣吧”,李奇微笑著看著祥叔。
“我······誒,行吧,辨不過你這小子,以前經常去那邊,到現(xiàn)在還是放不下,就有時候去那邊看看,對了我在那邊還找到了一個賬本,好像是你爸的,吃完飯我拿給你”。
李奇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沒再接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埋頭往灶里添柴。
半晌功夫,午飯準備好了,一盤肉末豆腐,一碟花生米。祥叔挑著眉毛笑問,“要不要來點酒,叔這兒有好酒”
“叔,我不會喝酒???”李奇的印象里祥叔一直不茍言笑,更別談喝酒這種被視為“禁忌”的東西,祥叔則訝異的張大嘴巴看著他。
“啥?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還不會喝酒?那我今兒教你喝”,說著祥叔就從柜子里面抱出一瓶覆滿灰塵的黑罐子,一邊開罐子一邊介紹這瓶酒的傳奇經歷,李奇當然一點都沒聽進去,祥叔只給李奇倒了一杯底的量,“先嘗嘗,試試味兒”
李奇屏住呼吸抿了一小口,喉嚨里熱熱的,然后濃烈的酒香從鼻息里緩緩溢出,鼻子里都辣辣的,李奇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但是仍然接著啜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一滴不剩。
“怎么樣,不錯吧”,祥叔把李奇的酒杯拿過來倒?jié)M了。
酒過三巡,桌子上早已杯盤狼藉,叔侄二人從菜價聊到國家大事,最后祥叔無意間提起李奇的父母,酒桌上的氣氛開始變得壓抑起來,聽到這個話題,李奇舔了下嘴唇,又把自己的酒杯續(xù)滿,低頭吞了半杯。
“誒,不說那場意外了,都過去了”,祥叔雙臂交叉在胸前低聲說。
“那不是意外,雖然警察給的結論是意外,但是火源來自好幾個地方,排列的很有規(guī)律,當天剛好村里有廟會,幾個重要出入口不是被木頭就是被車堵住,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就算它不是意外又咋樣呢”
“不知道”,李奇把杯子里的酒倒在碟子里,“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