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弱男子捧著高堆在一起的書，并未注視到拐角來人，一個(gè)不防被倒著走的宋朝撞倒在地，手中的書籍也是散了一地。
宋朝嚇得趕緊回過身，一面嘴里說著對不起，一面彎腰蹲下來替男子拾落在地上的書籍。
惜寧看了一眼六子，示意他去扶人，自己則幫宋朝一起撿書。
“宋，宋朝？”瘦弱男子沒有接受六子的攙扶，他自己撐著地站了起來，卻在看到宋朝的一剎那有些意料之外的不可思議，他略帶著試探的喊了一聲宋朝。
宋朝懵懵懂懂的抬起頭，看清瘦弱男子面容時(shí)，也是眸中閃過一絲意外和驚喜，“王兄，怎么是你？”
惜寧將拾起的書籍交給宋朝，起身打量著對面的瘦弱男子，他著青灰色直?，膚色白皙，眉清目秀，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裊繞的陰郁之氣。
王兄？
他是王浩楠！
“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在京中做官嗎？”王浩楠接過宋朝遞來的書，說話的聲音清甜凌冽。
“有些事情就回來了！”宋朝看了一眼惜寧，見惜寧微微搖了搖頭，遂隱瞞了回來查賀靖書案子的事實(shí)。
王浩楠也是不疑有他，抽出一只手扶了扶滿懷的書籍，他對著惜寧略略噙首，淡然一笑，“這位公子是？”
“顧惜寧！”惜寧抿嘴輕笑，涼風(fēng)拂過，少年衣袂蹁躚。
“原來是查破了今年科舉案的顧寺正?。 蓖鹾崎戳艘谎鬯纬?，看向惜寧的眼神又帶著兩分探索的意味。
“沒想到我家大人的事跡都傳到鎮(zhèn)上了？”宋朝秉性憨直，沒有看到王浩楠眼底情緒的變化，仍是沉浸在故友重逢的喜悅當(dāng)中。
“鎮(zhèn)上也有趕考的書生，茶余飯后提到過顧寺丞的事跡。”王浩楠嘴角依舊保持著微笑的弧度，精確的就像是提前丈量過一般。
“王先生這是要去那里？這些書怕是不好拿，不若我讓六子送你過去！”惜寧涼涼的望了王浩楠一眼，意味深長。
“替書塾的學(xué)童們選的讀本，顧寺丞去忙吧！浩楠自己可以的！對了，阿朝，日后有機(jī)會，你我小聚一番?！蓖鹾崎S是不愿再多費(fèi)口舌，抱著書與惜寧擦肩而過。
惜寧嘴角牽起一抹笑，輕風(fēng)送來一縷幽香，沁人心脾，籠人心弦，是極好聞的味道。
“放心，等有時(shí)間了，我一定找你喝酒！”宋朝依舊沒心沒肺的模樣，他朝著王浩楠的背影揮了揮手，轉(zhuǎn)身的時(shí)候卻見惜寧一直盯著王浩楠的背影在看，“大人在看些什么？”
惜寧回神，淺笑，“王公子在私塾教書，不知薪酬幾何？”
宋朝走至惜寧身邊，垂眸思考了一下，“我們這是個(gè)小鎮(zhèn)上，我雖沒做過私塾先生，但想來報(bào)酬是不高的！”
“那王公子家境如何？”惜寧摩挲著腰間垂著的流蘇宮絳，唇角始終盈著一抹笑。
“浩楠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他父母走的早，從小是由祖母拉扯大的，前幾年他祖母也因病離開了人世，如今是一個(gè)人在過活呢！”宋朝思及舊友境況，不免又沉下了眸子，那些瀟灑恣意的少年時(shí)期終究是如浮云流水般逝去。
“家境不好……”惜寧彎了彎眉眼，“知道了，去鳶尾樓吧！”
惜寧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宋朝也加緊了步伐跟上去，他撓了撓頭，沉思默想許久，才開口，“浩楠不會殺靖書的，大人不會懷疑他吧？”
看著宋朝懵懂的眼神，惜寧是無奈又好笑，她舉起折扇，輕輕敲了敲宋朝的頭，“我說阿朝啊，你是讀書讀傻了嗎？我咋就懷疑你的王兄了？我不過是瞧著人家公子清秀文雅，多問了你兩句嘛！”
惜寧笑的溫雅，可又帶著一絲少年郎該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和年少輕狂。
“那就好，大人沒懷疑浩楠就好，下官不也是害怕嘛！浩楠與我和靖書是情同手足，他絕不會殺靖書的！”宋朝說的篤定，水潤的眸子都漾著滿懷鏗鏘。
“情同手足？你去翻翻大理寺歷年來的卷宗——”六子右手搭在腰間懸著的長刀上，默默開了口，誰知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毛毛躁躁的宋朝給打斷了。
“呸呸呸，六子哥，你別亂說，浩楠不會的！”宋朝咕嚷著嘴，念念有詞。
惜寧用折扇抵了抵額頭，這個(gè)六子——
真不愧是聶遠(yuǎn)程身邊的人，辦事穩(wěn)妥知分寸，關(guān)鍵是不會意氣用事。
這樣嘰嘰喳喳說了一路，芙蓉街的中心位置，惜寧的眼前赫然出現(xiàn)了一座裝潢精妙，修葺華麗的小閣樓。
還未至迎來送往的時(shí)間，鳶尾樓門前有些寡淡，風(fēng)吹著門前橫梁上的大紅燈籠打著旋兒，裹挾著金粉玉脂的味道撲面而來。
二樓上，深紫色的紗幔招展飛舞，舞女歌女三兩成群在樓上嬉戲打鬧，銀鈴般清脆的嬉笑聲勾的人心生歡喜。
惜寧抬眸，瞧了一眼樓上光景，卻正好被一個(gè)抱著琵琶的女子發(fā)現(xiàn)，女子挽著飛仙髻，薄紗裙在風(fēng)中搖曳，少女身姿裊娜，朝惜寧拋了個(gè)媚眼。
惜寧莞爾，折扇破風(fēng)般展開，作勢搖了兩下，全然扮作一副紈绔公子的模樣。
看著惜寧走進(jìn)了鳶尾樓，那位朝惜寧拋媚眼的少女悄然離席，抱著琵琶，提著裙擺，獨(dú)自下樓去了。
鳶尾樓中零零散散有著幾桌人，只是比起夜間的熱鬧，到底還是冷清了一些。
惜寧挑了一桌靠近中心舞臺的位子坐下，還未坐穩(wěn)，一個(gè)搖著絹扇的中年婦人便走了過來。
她挨著惜寧坐下，扶了扶巍峨發(fā)髻上的金釵，笑起來時(shí)滿臉堆肉，可她偏偏還要擠出和藹的臉色來，真真是滑稽極了。
“瞧著小郎君面生，可見是新來的，不知有沒有看中的姑娘？若是沒有，媽媽給你介紹介紹，環(huán)肥燕瘦，我這里是應(yīng)有盡有！”老鴇說起來頗為得意，挺了挺波濤洶涌的胸部。
老鴇的話音剛落定，清麗婉轉(zhuǎn)的琵琶音響起，少女素手調(diào)弦，在珠簾后的身影綽約多姿，她輕輕吟唱著，“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歌喉美妙，配著相得益彰的琵琶音，原本有些凄婉的詩詞倒添了一抹別樣的風(fēng)采，惜寧把玩著扇子，好整以暇的看著珠簾后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