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公子敬重殿下,看殿下的眼神都是尊敬和信仰!”
敬重?
尊敬?
信仰?
明明都是很美好的詞匯,可是云續(xù)聽了卻無半分歡喜,他淡然一笑,不再言語。
枝椏上殘留的風鈴花墜落在他肩上,眉目清秀的少年郎,取下肩上的風鈴花,周身泛起難得的柔情。
這是母妃生前最喜歡的花了,本來花期短暫,只能開上十五日,可是他院中的風鈴木是特殊栽培過的,因此花期會長上一些。
可到底還是迎來枯萎!
他抬眸看著那些還頑強掛在枝頭的花,墨玉般烏黑的丹鳳眼中有著一抹贊賞。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墮北風中。
惜寧走出云續(xù)的府邸后,看到了站在石獅子旁的柳懷歸。
精神依舊不是很好,眼底泛著淤青,只是瞧著比前幾日要好上一些了,穿著干凈的灰衣直綴,此時正盯著惜寧。
“柳公子!”惜寧走過去,輕聲打了個招呼,不確定對方來意,還是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離。
“顧公子的救命之恩一直沒有道聲謝謝,今日在此拜謝顧公子多次相救之恩。懷歸今生無以為報,只愿來世結草銜環(huán)以報!”
柳懷歸深深鞠躬,言辭懇切!
“客氣了!”惜寧禮貌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他的道謝,而后又問:“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留在京都等待明年的科舉,還是——”
因為這次的科舉舞弊,大多考生無故受累,原本應該三年后再參加考試的,穆景帝為了給這些考生一個交待,決定于明年再開一次科舉。
“我已經(jīng)決定離開京城,回老家去了!”柳懷歸落寞一笑,這幾日接二連三的打擊,已經(jīng)讓他由當初那個意氣風發(fā)的舉子變成了郁郁寡歡的落魄文人了!
“離開也好,這里,水太深了,不適合你這布衣書生。不若尋一青山綠水之處,也算怡然自得!”惜寧看向柳懷歸,勾唇一笑。
柳懷歸有些怔了!
這個少年郎好看的如畫中走出來的人兒,面色白凈,唇如粉露,這一笑,半是妖艷,半是純真。
“確實如此,京都繁華終究與我無關了,我還是去過那種菊南山下的日子比較好!”柳懷歸收起看著惜寧目光,緩緩說道。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很好的生活!”惜寧同柳懷歸并肩走在長街上,忽而她又開口問:“柳公子,其實你是故意的吧!”
柳懷歸釋然一笑,“顧公子看出來啦!”
“這次的科舉舞弊能這樣快查出來,旁人都以為是我的功勞。其實,我心里清楚,是柳公子一步步策劃出來的,我竟也成了柳公子手中的棋子!”
惜寧停住腳步,眉間染上笑意,她歪頭,藕荷色袍裾被風吹的揚起。
“顧公子不也是心甘情愿做我的棋子嗎?”柳懷歸抬起眼,烏黑的眼角總算有了絲絲笑意。
“大概吧!”惜寧聳聳肩,口中微微吐出幾個字。
遠處,顧由趕著馬車過來了!
“惜寧在此拜別柳公子,愿柳公子離京后,萬事無恙!”惜寧雙手抱拳,身體下傾,盈盈一拜。
“也愿顧公子得償所愿,經(jīng)年次去,風華依舊!盡吾輩之愿,成吾輩之美!”柳懷歸亦是拱手還禮!
他希望這個叫顧惜寧的少年,能夠堅持初心,始終做那個抱著一腔熱血的好官!
說罷,他目送惜寧上了馬車,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中,他才收回目光,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座埋葬了他的滿腹才華、磨滅了他的意氣風發(fā)、致使他家破人亡的城池,他余生再不會踏足。
他知道城門失火會殃及池魚,卻不知帝王博弈亦會殃及他這種窮困書生!
玉京城,再見了!
再也不見!
靠在車壁上的惜寧,靜靜的垂下眸子,這些天,發(fā)生了很多事,讓她從原先一個籍籍無名的顧家嫡長子變成了正六品的大理寺正!
正六品!
惜寧翩長的眼睫擋住了低垂的眼,讓人看不到她眸中閃爍的野心和欲望。
不夠!
正六品遠遠不夠!
她還要往上爬,她要執(zhí)掌更多的權力!
只有這樣,她才有能力保護母親和妹妹!
只有擁有更多的權勢,她才能助她的殿下問鼎天下!
她要她的殿下成為九五至尊,做這個世上最尊貴、最耀眼的人!
而她永遠是他最忠誠的信徒!
惜寧眉眼精致,上揚的眼尾似是含笑又并非含笑。
柳懷歸是個人才,只是一個心如死灰的人才,她不想用,所以才會放他離開玉京城。
柳懷歸不甘心多年苦學為他人做嫁衣裳,所以他沒有如禮部尚書他們所愿,替衛(wèi)東海寫一篇尋常的策論,而是傾盡全力寫了一篇足以稱的上狀元之文的策論。
他雖不知自己寫的文章是給誰舞弊用的,但既然要走舞弊這一條路,相必定是那些不學無術的公子哥!
所以他賭了一把,賭皇上和閱卷官不相信那紈绔子弟可以寫出那樣好的文章!
但他仍是不放心,他怕他自己賭輸,反而讓那紈绔子弟得了個大便宜,所以——
他假裝喝醉跑到了長街上,假裝偶遇了惜寧,假裝無意念出了那篇為人舞弊所寫出文章。
因為柳懷歸知道惜寧也是才學匪淺,況且又是當朝太傅之子,九皇子的侍讀,一旦惜寧發(fā)覺那篇狀元之文他曾在科舉前聽過,那么——
無論惜寧是告知了父親還是九殿下,這場科舉舞弊的真相都會被人察覺,而他們這些被迫無法參加科舉的考生也會得到一個公道。
事實上,他做到了,科舉舞弊一案偵破,泄露試題的前禮部尚書李松被判問斬、買賣策論的那些富商受到加稅,沒收一半家產(chǎn)的懲罰。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李松他們會那么狠心,痛下殺手,竟將那些考生悉數(shù)滅口。
而柳懷歸是那些考生當中,唯一一個舉家都在玉京城的考生,所以他是滿門被滅,無一活口!
這是最令柳懷歸崩潰的一件事,若是知道自己忙碌了半天卻換回一個老母妻兒俱死的下場,柳懷歸一定會選擇當初蒙面人找上他時就以死明志,倒也算留一身傲骨。
可如今,傲骨已折,小家也散,他竟只剩下了孤零零一個人,煢煢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