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病骨濁淚笑乾坤（三）

　　何其荒唐，何其荒謬，何其荒誕。

　　他以為師姐執(zhí)意不認，揮劍將她斬于劍下，甚至，將她那個未成形的生命剖離丟進了酒壇。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顆飽受壓迫和折磨的心居然可以如此的殘忍。他甚至覺得有種血淋淋的暢快。

　　知道他推開師父內室的門，想要再在這帶給他不幸與瘋狂的人身上補兩刀。

　　他哪里能想到，他心口的月光居然有一個孿生姐妹。他哪里想到，那個因為擔心動了胎氣被他師父藏起來未曾出現(xiàn)在他婚禮上的師娘，長了一張和師姐一模一樣的臉。

　　多么可笑，他自認眼睛一直追隨著他的光，竟不知她竟有一個姐姐。

　　一切似乎說的通了，他的師姐，戀慕上了一個一事無成的瘸子。所以與她的姐姐吵了一架，紅著眼眶來找他，執(zhí)意成婚。

　　她的姐姐，怒其不爭，干脆沒有出現(xiàn)在他們的婚禮。又不想虧了妹妹，便讓師父給他開了無數(shù)方便之門。

　　拐子李忽然恐懼了，他知道，他親手扼殺了自己唯一的光。這一份殘酷的多疑，拉著他永遠墜入了無間地獄，他將終其一生，永遠見不到光明。

　　拐子李埋葬了他的師姐，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愛著他并且本應永遠愛他的女子，埋葬了他的孩子，一個本來應該被好好呵護卻被他丟進酒壇的孩子。

　　他忽然覺得，他好像把良知也埋了進去。

　　他居然尋來了他的燒火棍，在師姐的姐姐，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的尸身上，狠狠捅了幾個窟窿。

　　罪名順利成章的栽贓到了師母身上：心中有鬼的師母下藥害死了整個乾坤谷的人，被因為腳程慢逃過一劫的拐子李給撞破，為乾坤谷眾人報了仇。

　　師母頂著千古罵名，竟讓拐子李戴上了一層忠義的面具。

　　彼時江湖太過太平，居然沒有一個門派覬覦乾坤谷的財力?！皾M腔忠勇”的拐子李，居然就順利成章地承襲了乾坤谷。

　　甚至，發(fā)展壯大，成為了江湖上威震一方的存在。拐子李給自己帶了一層又一層的面具，骯臟的靈魂，居然在這些假面的保護下，成了聲名遠播的大善人，義士，每每出手平江湖之不平事。

　　提起乾坤谷，整個江湖都是一邊倒的夸贊。

　　言小幼聽完這個故事，只覺得渾身都打著冷顫。

　　“說實話，我不覺得老丈哪里值得同情。甚至……”

　　“甚至當千刀萬剮?！惫兆永钇届o地接了言小幼的話：“我已經受到懲罰了，真的。這么許多年，那怕我收一個義子，他都不能在我身邊活的長久，哪怕我養(yǎng)一條魚，種一棵樹，也是必死無疑。我擁有了無上的榮光，卻飽受無邊的孤獨。如今更是百病纏身，病入膏肓……”拐子李用一只手遮住眼睛，面色痛苦。

　　言小幼反駁：“這算什么懲罰？你非但沒有償了你師姐和幼子的命，反倒害了更多的生命。還有你師娘的一世清名，誰來償？一場孤獨一場病，未免太輕了些！”孤獨如果算得上懲罰，哪至于他如風聲水起，聲名遠播？這懲罰，未免太輕了些。

　　“或許你說的對，女娃娃?！背聊季?，拐子李才悶悶發(fā)聲。

　　言小幼沒有理會他，只是說：“我替你那師姐不值?！?p>　　“我該去陪她的?！惫兆永钫f。

　　言小幼冷笑一聲：“我覺得她不會想要見你?！?p>　　拐子李無奈地說：“好一張不饒人的嘴！你當真不會把我所說的話散播出去？”

　　言小幼起身掃地上的積灰：“說實話，您可真讓我見識了什么叫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總覺得，我若將此事說出去，讓天下人盡皆知，才算給冤死的出了口惡氣?？墒?，誰會信呢？人微，言輕。”

　　拐子李笑笑：“若是被人聽了去也好，我罪該萬死的，可是活得太貪心了?！?p>　　言小幼沒有接話，她本以為是可以陪一位老人聊一聊晚年孤獨，卻不曾想，她如今竟是空前迫切的想要下逐客令。

　　“女娃娃，這個給你！”拐子李講手中鑲著寶石的鐵杖扔給言小幼。

　　言小幼手忙腳亂的丟了掃把接住它：“什么？”

　　“江湖上想我死的人不少，我如今把它交給你，出了這個門便不再出手了，死在哪里就算在那里做個了結了?！?p>　　言小幼沒有勸，只是把各樣式的點心都包了一份遞給他：“我自不白收你的，糕餅給你，既然已經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多少也做個飽死鬼?！?p>　　拐子李慢慢站起來，接了點心。由于沒有了棍子的支撐，走路踉蹌得厲害?！叭绱?，謝過你的點心，我告辭了?！?p>　　言小幼看一手拎著一包點心踉踉蹌蹌去開門的背影，問了一句：“故事都講了，不住店了？”

　　拐子李擺擺手：“不了，恐臟了你的地方。走了！”

　　“如此。江湖路遠，后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