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紫玉回到廈門后,第一次見到胡木,是下午三點(diǎn)。走進(jìn)胡木的辦公室,大門敞開,門口庭院那株海棠依舊。
玉想難不成知道我來,所以大門開的那么大。
胡木坐著辦公,見到吳紫玉,愣住了。他們別有深意的對看一眼,還是玉活潑,開啟了話題。
“胡老師,您知道我下午會來?”
老胡搖頭道:“我不知道?!?p> “怎么…我發(fā)信息給你,說過下午來訪?!?p> 老胡說:“我現(xiàn)在很少看手機(jī),幾天才看一次?!?p> 玉仔細(xì)打量他,滿臉皺紋,衰老許多,胡渣也沒有刮,真是憔悴不堪,難道經(jīng)歷這次事件后他也受了許多打擊。
胡木起身,熱情地說:“坐下聊聊?!卑延褡尩缴嘲l(fā)一坐。
“最近你面色不好,是不是家人鬧你了?”
胡木聽了露出不快的神色,又馬上點(diǎn)頭,搖了一下老花鏡:“有影響?!?p> “林老師原諒你了嗎?現(xiàn)在怎樣?”
“哎,”老胡嘆了口氣,“還在生氣。”
“小純和貝兒呢?”小純是胡木和林敏佳的女兒,比吳紫玉還大14歲,貝兒是兒子,比玉大10歲。住一起時,胡木經(jīng)常告訴玉他家人的事。
“小純和她媽媽一樣,急起來很可怕。貝兒還不知道,他們不讓他知道。一旦知道了,他的個性!”
老胡無奈地?fù)u頭。
“我把我媽媽的首飾拿走。你去房間柜子里找來帶給我?!庇竦膵寢層幸缓薪痦?xiàng)鏈,銀手鐲等貴重首飾寄放玉,玉一直住在胡木的別墅中,就放在他們臥室。
胡木說道:“我回去找找看。等會搗蛋鬼會過來,你要不要先去逛逛?”
玉見老胡還和搗蛋鬼走的這么近,很不舒服。他們是同事。玉想她是林老師的奸細(xì),如果知道自己來,終不方便。她拿出那束玫瑰花,遞給老胡,又拿出一個鱷魚牌錢包。老胡夸道:“這個錢包很好,看過去很高級?!?p> 玉不好意思地說:“哪里高級了。以后再買好的送你吧。”
老胡送走客,又坐在電腦前寫起書稿。一小時后,水云來了。
“胡老師?!焙究匆娝貌婚_心,孩子氣地叫道:“寶貝,你來了?!?p> 黃水云甜甜一笑,又說道:“下午忙死啰,好不容易來你這坐坐。你不知道,我們在樓上都忙著弄材料呢?!?p> 胡木心疼地說:“累壞了?!?p> 他們聊了一些別的事情,很快天黑下來,胡木一看六點(diǎn)了。
“胡老師,快回家吃飯了?!彼拼叩?。
好。胡木抱了一下水云,開門送她出去。
他回到桌前,看了一眼手機(jī),吳紫玉的短信。
“老師,可以過去嗎?”
“文件已寄了,首飾等一下找找看。找到了明天拿到辦公室。我感冒,骨頭酸痛,等一下睡一覺?!焙净貜?fù)道。
玉從四點(diǎn)坐在茶園里,等到太陽下山,才又餓又害羞地鉆出茶樹堆。此刻夜色黑茫茫,她害怕地站在校門口荒涼的亭子里,焦急地等待。
玉生氣起來,發(fā)一條信息回胡木。
“你讓我留在呂厝過夜?如果你不想和我說了,我現(xiàn)在就想回島內(nèi)。來一趟也不容易。好,我留下,明天問清楚情況,有個了結(jié)。”
胡木此刻正在餐廳吃飯。他回復(fù)道:“我找到兩件首飾,沒有找到媽媽的首飾。我休息一下再去辦公室等你,大約一小時后?!?p> 玉吃過晚飯,洗過澡,等著相約的時間再出門。她思念的胡木,和她晚上在辦公室見面就一次,五年前的那個晚上,胡木追自己,自己不曾答應(yīng)他,為了試驗(yàn)他,叫他晚上來辦公室等她。想不到如今物是人非。我可以抱他嗎?我還可以嗎?我要抱他,我抱他幾百上千次了,他曾是我的。林老師奪不走別人的愛。
紫玉走的很快,她出門前一遍遍檢查身上穿的衣服整齊好看嗎,竟然耽誤了時間。走到系館,她看見那期盼許久的燈終于亮著了。
胡木來的很準(zhǔn)時,他手里帶著兩頂帽子和兩件首飾。睡了一會,果然精神好多了。
玉開心地推開門。她說:“我等會坐夜車回去。時間不多了。我們擁抱,道個別?”
胡木說:“好?!?p> 他們怕人看見辦公室的人,玉堅(jiān)持關(guān)燈。胡木關(guān)燈,他們手牽手,一步步摸索走到被書柜隔起來的隱秘空間,那走廊緊挨著衛(wèi)生間,天然的屏障,窗戶外面看進(jìn)來,也看不到。一走進(jìn)這被玉叫做“接吻室”的空間,他們就相擁在一起,接起吻來,和過去一樣,他們的吻又熱烈又綿長,緊緊抓住對方不放。
玉心中默默嘆道,我們兩人好可憐,明明感情很好,胡木也有正常的情感,偏偏被拆散了。這樣想著,胡木摸摸她的手,他像孩子一樣開心地喊:“這樣多好?!?p> 他們在一起難舍難分,時間也過去四五十分鐘了。穿好衣服,胡木拉著玉的手,在那兩張椅子上坐定,“我們來聊聊?!?p> 玉問道:“林老師怎么知道的?”
胡木說:“她敏感吧,找了偵探?!?p> 玉問:“怎么拿到我微信的,是董事長劉夫人派她來找我的?”
玉一五一十把當(dāng)日林老師派陌生女孩找她之后的事情告訴了胡木。玉懷疑林老師請劉夫人幫忙找的助手。玉對劉夫人留言,讓她不要再干涉了,一時太悲憤,把劉夫人馬上刪除了。
胡木說:“我看劉夫人不知道?,F(xiàn)在學(xué)校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p> 玉問:“林老師沒有透過劉夫人,怎么找到那人幫忙?我看她常在你身邊,她是我們的仇人,不要幫她。還有其他人,又多少可信呢?”
胡木知道紫玉說的是水云,趕忙避免談到她。答道:“他很厲害的,專門做這行的,微信也可以拿到,轉(zhuǎn)賬記錄也可以拿到。”
玉見胡木說東扯西,不愉快地拿出手機(jī),將微信上截圖的照片給他看。
“這個人呀?!焙究戳艘谎?,頗鎮(zhèn)定地說。
玉說:“不準(zhǔn)教她。她是破壞我們的人哪。有一天我一定要她好看!”
胡木面無表情。淡淡地說:“她有任務(wù)嘛?!?p> 他們又聊了一會,玉看他比較疲憊,便道:“你回去休息吧。雖然舍不了你走,怕你太累了?!?p> 胡木點(diǎn)頭,收拾好,兩人手牽手走到大門那,胡木攔住玉,轉(zhuǎn)過頭來,溫柔地在玉的嘴唇上重重的一吻。
待胡木鎖完門,玉陪伴他。兩人在大樓前離別,玉指著石階,對他說:“你往這走,我往另一條路走。再見了。”
胡木嗯的一聲,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玉。玉看到他似有不舍,在原地一動不動。胡木望了好幾眼,終于轉(zhuǎn)身走去,不再回頭。
玉卻跟著他身后走,默默地送他回家。他們走過大樓,走過公園,走過黑暗僻靜處,走過明亮的路燈下,十分鐘后,胡木走到了別墅區(qū)。這熟悉的路,他們一起走過一千個夜晚,每一次都是胡木走在前,紫玉走在他身后,等胡木開了門,紫玉見沒有行人,才敢進(jìn)他留的門。這一次玉只能見胡木開了門,重重的一關(guān),把自己留在路上。
胡木早放下紫玉,不過久別重逢,也有些懷念以前的幸福。他到臥室,稍等整理一番,才過二十分鐘便熄燈睡覺了,他的感冒嚴(yán)重了,晚上寒氣重,受了風(fēng),年紀(jì)大了,他不能不保重自己,胡木想到妻子,吳秀荷還有黃水云,三個女人夠我折騰了,吳紫玉也不在學(xué)校了,我對她感情也淡了,留不得了。
他熄燈時,窗戶緊密,不知道那刻窗外吹過一陣寒風(fēng),紫玉站在別墅后山的道路上,打了個噴嚏。她望著胡木主臥的燈滅了,既放心又失落。她要回賓館了,想不到胡木睡的這么早,一定累壞了,果然身體欠安。紫玉以為可以多陪陪他,胡木一直是23點(diǎn)30分才睡覺。
一路上紫玉不是滋味,懷念以前的日子,以前和胡木的生活。
胡木則太累了,已經(jīng)睡熟了,他很少做夢,今晚也一樣。他誰也不愛,誰也不想,到周公跟前去了。
玉回到島內(nèi)的家,緊張的備考又開始了,晚上又很思念胡木??爝f購物給他的進(jìn)口強(qiáng)生沐浴露,胡木也收到了。
玉發(fā)短信說道:
“胡老師,生日快樂。六月份忙著沒機(jī)會見面,現(xiàn)在分別了,以后能有多少機(jī)會送。感謝你一直關(guān)照我?!?p> 三個星期后,從考場出來的第二天,馬上想去看看胡木。
胡木這三星期工作很忙,水云還叫了好幾位同事陪他過生日,胡木洋溢著青春的幸福,花白的頭發(fā)也靚麗許多。他和水云感情越來越甜蜜,水云也好幾次去了他家,兩人如漆似膠。
這天,胡木接到紫玉考后的短信,突然想起這個人來。生活中沒有吳紫玉這個人,胡木很少想到她。
一個月后,紫玉發(fā)信息給胡木,說來取自己的小車。計(jì)程車到了別墅門口,胡木把窗簾拉開一些,看了一眼窗外。
紫玉看著嶄新的紅漆鐵門,手心里握著的鑰匙早就被汗水浸透了。
胡木開門后,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木帶紫玉到車庫,說:“車子很臟?!?p> “不妨礙,等我五分鐘,我拿去隔壁車行洗洗?!?p> 紫玉把車子拿到隔壁車行洗,幾分鐘后又回到胡木家。
并說:帶上一塊布,去擦干凈你的自行車。他們拿了一塊布上樓擦拭小自行車。
一邊擦著車,一邊她說了一個有趣的事。她說:“在學(xué)校,有個老師看見我,就好像看見小貓小狗,樂呵呵地,說話的語態(tài)如同和小動物小可愛說話一樣?!?p> 他聽了,笑了。說:“自信起來氣場強(qiáng)了,自然就沒有人這樣對待你了?!?p> 一路走上樓梯,她就抓著他的胳膊。到了二樓,紫玉道:“我沒有找到項(xiàng)鏈,我還要找找嘛?!?p> “那你去吧?!焙菊f道。
他也進(jìn)了屋。找了一會,果然找出那一條。
你看吧,在這呢。她欣喜地一笑。讓胡木找了幾次,他都說沒有。
她把臥室細(xì)細(xì)打量,是否有多出來的東西。她看看沒有,心情很好。他雖不慌不忙,但情緒平淡。
把項(xiàng)鏈放下時,紫玉碰到胡木的胳膊,產(chǎn)生一種要親他的沖動,胡木也親了她。紫玉便環(huán)抱他的脖子,把唇湊上去,和他又貼在一起。他也親了。
她說:“你要不要?”
“不要了。”
“你可以控制?!弊嫌駵厝岬乜粗?p> 胡木還在猶豫。
“不會有事的?!弊嫌窆膭畎参克?。
他終于說:“好?!痹讵q豫不決后變得干脆勇敢。他先拉好窗簾,又走到浴室洗手。
在這幾分鐘里,她真怕他中途反悔。眼睛緊盯著他。她和他已經(jīng)走到夕陽西下,她只能為自己的愛情爭取那一點(diǎn)點(diǎn)殘余的權(quán)利。
再也回不去了。胡木的愛在慢慢冷卻,她懷疑親吻時,是否已經(jīng)沒有愛了。紫玉遺憾地想:再也沒有機(jī)會抱他了。
正惆悵,胡木終于做到了。
其實(shí)紫玉不知道他根本沒有盡力,反而判斷他沒有親近過別人,才顯得生疏。
胡木甜甜地一笑,說:“這樣在一起真好。”
當(dāng)紫玉摸他的腳時,他只說道:“不要親我的腳,還沒洗?!焙驹谧嫌癖巢亢軠厝岬赜H了一下。
胡木是沉默的,沒有濃厚的熱情,玉卻很興奮,說道:“你又是我的了。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他說:“我喜歡你?!彼蟊秤H了一下。
等胡木穿上衣服,他又說:“過去是很甜蜜很美好,但是這次又大不如前了?!?p> 此時他們既享受彼此,又有難以言說的負(fù)擔(dān)。這負(fù)擔(dān)到底為何揮之不去,玉努力掙扎,盡量讓彼此之間開心,也趕不走它。
紫玉此刻明白了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不愛你的男人,你永遠(yuǎn)得不到他的溫存。你永遠(yuǎn)無法忘記愛人輕輕地?fù)崦愕陌l(fā)絲,一點(diǎn)點(diǎn)溫柔地滲透你,走近你的心。要把曾經(jīng)的愛人趕出去,同樣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正是過去他太寵她,有什么需求,他都盡力去滿足她,才有今天的結(jié)局:紫玉很難面對他的背影。失去他的愛,她有種世界坍塌的感覺。
從胡木家里走出來,紫玉提著兩袋厚厚的行李,身上又背了背包。她沒取到車,車子還沒洗完,倒有幾分高興,紫玉看陽光明媚,不如在胡木家不遠(yuǎn)的草坪上等他出門。紫玉從背包里取出狄更斯的《荒涼山莊》,看幾頁便抬一次頭,盯著右邊那條小路。左等右盼,終于看見一個步履穩(wěn)重的上了年紀(jì)的男人走出來。一路的步伐是這樣熟悉,他走的很慢,慢慢地,也走近了。他走的很不專心,一面還低頭看了手機(jī)一下,一路走得慢就因?yàn)橐恢庇惺抡诼?lián)系。他心情很好,陽光很充足,照耀他的臉,在柳樹下走,他似乎滿臉笑容。紫玉因?yàn)榫嚯x遠(yuǎn),望不清他笑沒笑,趕緊拿出視頻拍他。胡木走幾步,心不在焉地看看手機(jī),紫玉就坐在他右側(cè)的草坪上,可是他卻沒有看見,走到紫玉的左側(cè),在她眼前的路上停下來,用微信語音回復(fù)。紫玉聽得不清楚:“明天那個阿姨呀…?!?p> 紫玉臉都青了,到底是什么人,胡木和他說到自己家的保姆呢。此刻,胡木已經(jīng)走了,她趕緊收拾好東西,要追上胡木,好讓胡木這東西看看被忽視的吳紫玉,這么一坨大人在眼前,竟然沒發(fā)現(xiàn)?
“胡老師?!弊嫌褡飞纤谒砗蠛?。這時他們走了一段路了,紫玉的行李沉重,讓她累壞了。
“嗯?!焙蠋熜θ轁M面,看上去標(biāo)準(zhǔn)的熱情模樣。剛才一位熟悉的保潔員阿姨路過,胡老師也是如此和藹可親。如果是過去,在路上碰到紫玉,就兩樣了。
胡老師見紫玉行李多,幫忙提了一袋。
紫玉說:“胡老師,你在這學(xué)校也挺好的,很多學(xué)生還會回來看望你。小芳?;貋砜茨銌幔拷衲暧衼韱??”
“沒有來?!焙菊f。
“我?guī)讉€月來看你一次好嗎?”紫玉說。
“幾個月?不要了?!焙菊f。
“那什么時候?”紫玉問。
胡木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紫玉改口道:“那等你方便時,我給你發(fā)信息?!?p> 胡木忙接口道:“是了?!?p> 紫玉說:“考試成績還沒出來。”
胡木問:“考試怎樣了?”
紫玉說:“沒出來?!?p> 胡木說:“祝你考個好成績?!?p> 不久便到了在十字路口上,胡木要往左拐去辦公室,紫玉則不想走了。
紫玉道:“胡老師,你到了。我走了?!?p> 胡木將行李還給紫玉,轉(zhuǎn)身拐左側(cè)走了。紫玉目送他離開,沒走幾步,看見他停在櫻花樹下,又低頭看手機(jī)上的訊息,和對方講話。紫玉一塊鐵砣沉淀在心上,一塊,兩塊的還在增加,又像打翻了五味瓶,咸酸辣辛苦各種滋味,不值一提。
恰好一位陌生的老師看到了,停下電動車載她去取車。她很感激,胡木替她拿行李,也是熟人可以做到的呀。當(dāng)她離開,胡木就馬上投入自己的生活,忘記了她是怎么來的,怎么走的。對胡木來說,看見她,只是見到一個熟人。而她,卻以為見到最愛的人。紫玉明白了那個負(fù)擔(dān)是彼此之間感情的不對等。她難以忘記他們曾經(jīng)的愛情,帶著愛生活,而他,完全沒有牽掛地開啟了新生活。胡木完全變心了,有沒有第三者已不重要了,他們的關(guān)系被破壞了,再也回不來了。
取完車,重重的把東西一扔,坐在駕駛座上,寄上安全帶,馬達(dá)一發(fā)動,淚腺也洶涌澎湃。紫玉感覺自己的愚蠢,如若沒有滿腹期盼地再見胡木,再和他上床,她怎么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變化那么大。她完全游離在他的生活外,看他和同事交流,她恨自己早走出他的生活。九個月后再見到熟悉的別墅,大門,客廳的沙發(fā)都換了。一切物是人非了,只有她以為人還在原地,那株門前的海棠花依舊紅艷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