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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2019

老王2019

citong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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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9-12-30上架
  • 3112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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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2019

老王2019 citong 3112 2019-12-30 10:37:42

  出殯的隊伍路過我家門口往骨灰存放室去了。

  ??老王是個可憐人。第一次聽別人說起老王是在我8歲那年。

  我的閨蜜就住在老王的兒子家的東邊兒,兩戶人家的四層洋樓中間夾著的木屋就是老王的窩。她告訴我,老王一個人住,很窮,無論何時都是一個人。她經(jīng)常來看談,也給他送過錢,但總被他拒絕,于是就偷偷往老王的鞋子里塞錢。她還說老王每天每頓飯就只吃幾塊餅干,諸如此類的話,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當(dāng)時的我們都信了?;蛟S是作為孩童所具有的同情心吧,我開始關(guān)注起老王來。

  ??我后來常常路過他那間被夾扁了的小木屋。那屋子真的小,巴掌大點兒地方,但是里面卻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了一張老式的木質(zhì)床,窗邊的墻上開了扇窗,這窗也許是哪天墻被風(fēng)吹出了個窟窿才勉強安上的;與床相對的是個灶頭,周圍的墻壁被熏得烏黑,墻角堆得稻草和木柴把木質(zhì)小凳淹沒,而灶臺上卻干干凈凈的,只有被供奉的灶神在審視這一切;屋子中央放著八仙桌和四條長凳,均老舊得布滿裂痕,上面的紅漆都脫落得差不多了,它看起來和老王一樣老。這樣一來,屋子里的空間所剩無幾,而老王將剩下的空間用一口木質(zhì)的涼櫥兒來填滿。這涼櫥兒也許現(xiàn)在好多人都沒見過啦,以前我家里也有一口,有一個人大人那么高,上面那層放剩菜剩飯什么的,下面放碗筷廚具,榫卯結(jié)構(gòu)可拆卸,是老底子的人家中常備的“冰箱”。但是老王的涼櫥里不放剩菜,他也沒剩菜可放。

  ???老王有著極好的作息習(xí)慣。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的屋子里從不亮燈,因為亮燈要耗電,我一度懷疑是他那個“不孝子”沒給他接電線。他也從不點蠟燭,好像是怕大火燒了他僅剩的小屋似的。而且,他的夜晚根本不需要光。

  ??他每天都有干活。干什么活?小屋的門前還有一小塊未被水泥瀝青覆蓋的沃土,老王用簡陋的籬笆將地圍起來,用銹跡斑斑的鋤頭將泥土翻松,撒下種子,每天用那個已經(jīng)褪了色的塑料桶從河里拎水澆灌。一年四季,他的菜地結(jié)滿果實,他的籬笆爬滿瓜蔓,這些菜都是他的知恩圖報的孩子。

  ??老王從不抽煙、喝酒,也不見他生病。他走路從來不需要拐杖,身子骨十分硬朗,這可把他的兒女給愁壞了。

  ??我對老王從不厭煩,我常去他那里,因此很快跟他熟絡(luò)起來。他常跟我講他以前的故事,以前的苦日子,種田、割稻、削荸薺、雙搶......與爺爺奶奶講的故事如出一轍,但我就是聽不厭。他知道我是誰家的孩子,所以也常常跟我講些我特別感興趣的事兒,比如爺爺奶奶之間樸實又真摯的感情啦,我媽媽小時候爬毛竹刮破了新褲子一類的事。把我說的捧腹大笑的時候,他也會堆起滿臉的皺紋與我一起笑。但他從不提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他也會向我抱怨些日子難過之類的話。有一年冬夜,南方降了大雪,第二天一早還上了凍。我被那些黨員鏟雪的聲音吵醒,站在窗前,越過結(jié)了冰的洋面望向那間木屋,它被雪裹住,與周圍的一片雪白融為一體,我當(dāng)時竟沒找出它的輪廓,還以為木屋消失了,老王消失了。我趕緊下樓向奶奶詢問,奶奶表示也許她自己沒了,老王還在呢!我穿上雪地靴,再套上爸爸的大雨靴,偷偷溜出門去看老王。我到時,有幾個熱心的黨員大哥哥正幫老王清理門前屋后的積雪,救下了那片幾乎要被雪壓垮的屋頂。老王一直在屋里沒出來,他該是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的。我艱難地推開了那扇破門——幸好它沒被凍住。屋子內(nèi)外一點溫差也沒有,風(fēng)肆無忌憚地灌進來,吹得我直哆嗦。老王聽見聲音,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他一直躲在厚的不得了的被子里。床上一共蓋了五床被子,從夏天的單被(就是一塊老布)到還沒套被套的棉花胎。他就是這樣度過那個寒風(fēng)刺骨的夜晚的!我確定了他還在,還在世,寒暄了幾句之后我便要回去了,他也叫我好回去了,孩子不見了嬸娘會著急的。我關(guān)上那扇吱呀作響的門的時候,聽到他自言自語道:“謝謝你啊......我的命真苦啊......”像極了老太太哭喪時的語氣,我有點害怕,并且有些不理解他為什么不去謝那些無償清雪的黨員而來謝我。

  ??有一年春節(jié),我在午飯后出門散步曬曬太陽,突然就走到了老王家門口。進去時老王正在吃餅干,是小店里最便宜的兩塊錢還是幾塊錢一筒的早餐餅干。他看到我來時眼睛明顯放出了,我向他道新年好,他更是高興的老淚縱橫。他起身用一根已經(jīng)發(fā)白了的皮筋把餅干的包裝袋扎起來。那時起第一次看見他打開那個高高的涼櫥,我看得到的那幾層,放的是一桶色拉油、一小袋米、幾袋洗衣粉和幾塊肥皂。這些好像是村委每年發(fā)給什么人的,我聽大人們提起過。老王小心翼翼地,從更高層的更深處掏出一個黑色塑料袋,從中捏了幾顆糖一定要我拿著吃。我剝開一粒塞進嘴里,坐在不平穩(wěn)的長凳上同他談天,陽光從那扇唯一的小窗打進來照在我身上,暖暖的,不知放了多久的糖在我口中化開,甜甜的。

  ??我也干過像我閨蜜那樣的傻事兒——偷偷送錢給老王。即使鄰舍們在提到老王時都要說他每年能拿到多少多少的養(yǎng)老金和補助,但我并看不出他有多富足。那一次,我找到機會要趁機往他床底下塞一張五塊錢——這對于小時候的我來說可是一筆巨款,可得藏好,別又被某個進來巡視的丑陋大叔給順走了。我趴在地上,先開垂地的床單,發(fā)現(xiàn),床底塞滿了東西。有兩口皮箱,還有幾個酒壇子。誰也不會知道那里面究竟裝了些什么寶貝。

  ??后來我長大了,去更遠的地方讀書,住校了,就不去老王那邊了。

  ??前段時間政策下來,要庭院整治,村里的茅坑都被砸了。我去看了老王,他便向我抱怨,他那冬暖夏涼、搖搖欲墜的茅坑被拆掉了,這叫他去哪兒上廁所啊。后來村委掏錢給他造了個嶄新的廁所,他卻也沒再說什么。

  入夏了,天氣干燥起來。那天我從窗子里望見濃煙滾滾地從小屋往天上躥。沒了,老王最后的家被燒沒了,他一無所有了。誰也不知道那里為什么會起火,誰也不知道在那些灰燼里有多少老王曾藏著攢著的好東西,反正老王自己也不會對別人說著些。

  ??聽說他搬到他兒子家住了,還生了重病,應(yīng)該活不久了,我打算再去看看他。

  ??洋房的一樓,我們這兒叫地下層,大多是未裝修的空屋,或是租給別人用。老王就住在地下層。那天下雨了,我在他家門前把鞋子上的泥蹬掉,輕輕地走了進去。地下層里光線很暗,同樣是不開燈不燃燭,而我覺得小木屋比這兒亮堂多了。而相比之下,木屋里醇香的稻草味比地下層里的發(fā)霉氣味更讓人留得住些。西南角的小房間傳來自言自語聲,這似乎是老人家經(jīng)常做的事,我就常見我奶奶這個樣子。他用一種哀怨的語氣反復(fù)說著。我推門。老王察覺有人來了,就從蓋著白色蚊帳的床上坐起來。“你來啦”,說著感覺挺對的話,但我知道他沒認(rèn)出我來。我看到他的眼上結(jié)了一層翳——他一定是看不清了。他的耳朵也有些背了。他告訴我,他生病了,并且不要吃東西了,腿痛的走不了路。說著,還客氣地讓我在床邊的塑料凳上坐下。我的突然造訪讓他有些手忙腳亂。他問我是誰家的孩子——啊,果然,他沒認(rèn)出我。我跟他說我是海元的孫女,他怎么也聽不清楚人名了。唉,算了,這都不重要。他讓我拿桌上的餅干吃。地上擺了不少禮品,有人禮節(jié)性地來拜訪過病人了。我坐著傾聽他的訴說。“阿娣(他的女兒)都不來看我了......我的腿走不動了,全身都痛......阿南真是個可憐人吶......真罪過?。 边@家的女主人聽到動靜下樓來看,她請我上樓喝茶,我婉拒了。體會過這種心情的人,哪里還會愿意上樓去喝茶談天?

  ??向老王辭行,我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見他了。

  ??老王死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女人們的哭聲傳到我耳朵里,凄厲地我睡不住懶覺。

  ??出殯的隊伍路過我家門口往骨灰存放室去了。人們皆穿著白色的麻布外衣,或用別針在袖子上別上黑的紅的布塊。隊伍中沒有人哭泣,但也沒有歡聲笑語。只有隊伍末尾,跟著的放炮仗的人,被孩子們圍著,等待他點燃引線,那一刻的驚艷。

  ??一同看熱鬧的鄰舍們再一次說起老王。他原來是地主的兒子,是少爺,后來共產(chǎn)的春風(fēng)吹到千家萬戶,他便一無所有。

  ??如今又要拆除三維建筑和不美觀建筑了,如果老王還在,他的小木屋還在,他可能又要為此事而傷心難過了吧。

  (馬老板.2019.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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