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退學(xué)

　　一年多前的一天。

　　天色漸黑，高二（5）班的學(xué)生們都在班里上著自習(xí)，做著各科老師布置的作業(yè)。

　　“吱…”

　　這時，一陣推門的聲音響起，只見班主任邵連兵走上講臺，手中放下幾張文件稿，朝著全班掃了幾眼，儼然一副要說事兒的樣子。

　　果不其然，在看到大家“奮筆疾書”好一會兒后，邵連兵不忍心地輕拍了拍手掌，

　　“那個，大家暫時先停下來，我這有些事兒要宣布?！?p>　　聞聲，所有人一同抬起頭來，目光凝聚在班主任身上。

　　最后一排角落里，胡享跟著慢慢揚起腦袋瓜，額頭上盡是睡著時壓的紅印子。

　　瞇瞇眼，胡享低聲打了個哈欠，拿起桌旁的一瓶飲料，喝了好幾口。

　　這種飲料顏色透明，市價上一般都賣個一二十塊錢，可只有胡享自己知道，他這瓶里頭裝的其實是涼白開。

　　講臺上，班主任的聲音再度傳來，

　　“關(guān)于上個星期下達的‘貧困補助金’一事，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

　　先跟大家說清楚，這個貧困補助金不存在任何打關(guān)系的情況，校方也絕對不允許此類情況出現(xiàn)，因為這是會寫進教育部檔案的。

　　所以，最終，補助的同學(xué)一定是真正有需要的同學(xué)，結(jié)果是一定公正公平的，大家放心就行了?！?p>　　此話一出，班里便掀起陣陣嚷嚷聲，有互相炫耀自己家庭條件的，也有猜測誰會是那受補助者。

　　胡享沒有理會，發(fā)現(xiàn)沒什么大事兒后接著趴了下去。

　　見狀，邵連兵吭吭嗓子，嚷嚷聲霎時間消失殆盡。

　　“說明下，此次的補助金額為‘5580’元，算是這兩年比較高的了。

　　而最終名額是經(jīng)過大家提供的信息，我們最終再加以核實的結(jié)果。

　　不過，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其中竟然有些同學(xué)的信息出了差錯。”

　　班主任話至此，講臺下有些人的臉色出現(xiàn)些許微妙的變化。

　　“那些家里條件有那樣卻寫的有些夸張的，是誰自己心里清楚。

　　但，有些同學(xué)家里是真的有壓力，也不要勉強自己，家里人掙錢、國家補助，不都是為了你學(xué)習(xí)生活著想嘛。

　　胡享同學(xué)，你說是吧？”

　　聞言，迷糊狀態(tài)中的胡享陡然間抬起頭，其他同學(xué)正帶些驚異的目光望向自己。

　　“額……”

　　胡享還不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站起身子，目光無神地朝班主任看去。

　　“胡享。

　　你是第一個獲得補助金的同學(xué)，把錢拿好了，帶回去給你父親。

　　我看你平時吃的零食也不少，學(xué)習(xí)也上點兒心吧，拿這錢買些學(xué)習(xí)資料也好。

　　你父親辛辛苦苦掙錢，你總得加把勁兒啊。”

　　這番話對于邵連兵自己而言，是身為班主任的職責(zé)表現(xiàn)，可他又怎會知道，對于胡享、對于班上的其他同學(xué)，會是怎樣一番大腦沖擊？

　　下一時間，幾乎所有班里的人都不時回頭看看胡享，私下低聲細語起來，

　　“臥槽！什么情況？？

　　他…胡享……他父親不是當(dāng)大老板的么？

　　怎么還搞上補助金了，這…”

　　“是啊，看他一天到晚請這吃東西，請那喝飲料的，還穿一身名牌，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啊?！?p>　　“噓……小點兒聲，老班還在上面呢。

　　跟你說啊，我之前曾聽別人說他那些衣服都是高仿貨，幾十塊錢就能搞定了，也不知真的假的。

　　現(xiàn)在看來，倒是徹底清楚了…”

　　“沃日，居然是這樣？！搞了老半天，他那有錢的范兒原來是裝出來的?。?！

　　嘖嘖嘖，虧咱們?nèi)崛崤襁€有點迷戀他那不羈的少爺樣兒呢，看來女神她也是不夠成熟啊，差點兒被騙了呀?！?p>　　………

　　對于班主任的說辭，胡享唯一的反應(yīng)是立刻瞥向前排的寧柔柔處，發(fā)現(xiàn)對方驚訝的神情后，終于是癱坐下去，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一般。

　　可惜，彼時的胡享并未注意到，在議論聲充斥的某個角落里，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同學(xué)僅僅是表示出一陣嘆惋與無奈，沒有多加言笑。

　　胡享把腦袋狠狠塞進英語報紙中，眼睛瞪地奇大，盡是不可置信的色彩，他一刻也不想再去面對外面，一刻也不。

　　因為從這一刻起，他的真實身份，窮人裝富的事，徹底暴露了。

　　………

　　“胡享…胡享？！

　　發(fā)什么呆啊？像素不行沒事兒，我的蘋果X借你用，你放心，我這是真貨。

　　實在不行，我的就賣給你得了，9成新分12期共8800，免息，怎么樣？夠意思吧？”

　　面前，孫強戲謔的聲音將胡享從短暫的失神中拉回來。

　　無論怎樣，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了，胡享不習(xí)慣也得習(xí)慣，表面上，私底下，都是一樣。

　　孫強這些話沒能使胡享生出更多的反應(yīng)。

　　“呵呵，用不著，你用你的‘iphone’，我用我的‘蘋果’，我的事兒，就不勞你費心了?！?p>　　說罷，胡享強壓一口氣，也不打算再去找寧柔柔要合照了，憋紅著臉轉(zhuǎn)身正欲回座位上，卻是聽到身后一番細細的話語聲，

　　“切，裝什么裝……

　　哎呀，畢竟是個窮孩兒，也不好怪他自己，估計是父輩就沒好好努力……”

　　下一刻，胡享極速將身子轉(zhuǎn)回來，眼瞳驟然泛上一層血色，死死地盯著孫強，

　　“你剛才說什么？！再給我重復(fù)一遍？”

　　瞧見胡享似是動怒了，孫強第一反應(yīng)就是心虛了點兒，畢竟自己不在理，可一想到自己是“有能耐”的人，怎能主動夾尾巴？便是將激就激地回應(yīng)道，

　　“怎么了？我說的有錯？？

　　你能混成這樣，難道和你爸沒點兒關(guān)系？！

　　動動你的腦子想想，你要是有個王文杰他爸那樣的，你和寧……”

　　“嗵！！”

　　然而，沒等孫強把話說完，一個極為硬實的拳頭從一側(cè)狠狠地砸擊在他的左臉上，瞬間令其鼻血噴涌。

　　剎那間，時間仿佛停滯住。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在胡享兩人處，包括途徑門口的外班人。

　　孫強大腦恍惚好一會兒，撐起身子，從臉面摸了一手紅才反應(yīng)過來，雙眼一瞪，

　　“胡享……

　　我他媽打死你個狗雜種?。?！”

　　“嗵！……”

　　……

　　話音剛落，孫強立刻揮拳過去，胡享也不躲，直接迎上，兩人便纏打在一起。

　　李勤然想拉，未能如愿。

　　旁邊的人頓了幾刻，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還不趕緊去通知班主任?。?！”

　　“走走走！快……！”

　　……

　　二十分鐘后，校內(nèi)教務(wù)處，胡享與孫強兩人并排而立。

　　胡享的腮幫子時而鼓起，顯然，他的怒火并未有絲毫的褪意。

　　倒是一旁的孫強，身為矛盾的主要挑起者，反而嘴角掛著一抹微妙的弧度。

　　其實就在五分鐘前，孫強被單獨叫了出去，也不知是被誰“訓(xùn)斥”些什么，總之，回來后就表現(xiàn)的很放松。

　　“處分評估結(jié)果出來了。

　　孫強，你好好回家反省七天，直至高考，自己冷靜冷靜。

　　胡享……經(jīng)過慎重的討論，我們給你的最終處分是勸退…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行的話，以后就自律點，都要成年了。

　　邵老師，剩下的就交給你了，胡享的父親等下就到，孫強的家人可能得晚點兒?！?p>　　說話的是教務(wù)處主任，在他身旁有幾名校內(nèi)領(lǐng)導(dǎo)及老師，神情各自嚴肅，其中包括胡享的班主任。

　　聞言，邵連兵對主任微笑示意，湊到胡享跟前，準備說些什么，不料胡享卻率先吱聲起來，嗓門特別厲，

　　“等等，我沒理解錯的話，我的處分，比他的更嚴重？！

　　憑什么？！就憑攝像頭里是我先動的手？！”

　　胡享這番言語令得在座的某些領(lǐng)導(dǎo)變了臉色，教務(wù)處主任自然也在內(nèi)。

　　邵連兵不同，處分決定他無權(quán)參與，但是在這件事情上，誰先動手誰就是肇事者，一般確實是這個道理。

　　邵連兵嘆了口氣，

　　“胡享啊，不管你服不服處分，這件事你都有莫大的責(zé)任，至少不是勒令退學(xué)，還有補救的機會。

　　你看看你，半年前就給你安排到前排，我從未…”

　　“老師，我現(xiàn)在只想問，‘憑，什，么’？！

　　回答我…”

　　誰知，邵連兵話沒講完，就被怒火中燒的胡享給打斷。

　　主任見狀，身為領(lǐng)導(dǎo)，不得不發(fā)起表態(tài)火來，

　　“胡享??！我警告你，身為學(xué)生，別太過分??！

　　別忘了你是什么身份！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p>　　聞言，胡享笑了一下，笑過后，是更加激烈的咆哮，

　　“呵呵……主任…

　　那我要往你爹頭上說壞話，你心里不會火？?。?！”

　　這下子，場面徹底失控，只有一邊的孫強心里在狂笑。

　　幾個領(lǐng)導(dǎo)聽到學(xué)生這話，哪還顧得著內(nèi)容有沒有理兒，第一反應(yīng)就是自己身為老師居然被學(xué)生斥，這怎么能行？？

　　然而，正待領(lǐng)導(dǎo)們準備發(fā)聲將胡享的處分升級為“勒令退學(xué)”時，敲門聲響起。

　　暫時憋著心火，教務(wù)處主任快步去開門。

　　隨后，一名衣著有些凌亂，面容滄桑的中年人迎門而進，

　　“額…老師您好，我是胡享的父親，情況我都聽他班主任說了，小享他……還能繼續(xù)上學(xué)的吧？”

　　中年人名叫“胡有偉”，是胡享的父親，面容看起來稍有些蒼老，畢竟今年也五十好幾了。

　　說話間，主任已經(jīng)將胡有偉帶進辦公室內(nèi)，再把門關(guān)上。

　　而后，主任看起來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說道，

　　“情況是這樣的，關(guān)于胡享，在這次事件中率先傷人，影響非常惡劣，且處于高考關(guān)鍵期。

　　結(jié)合三年來他的課堂表現(xiàn)，我們經(jīng)過慎重商討，不得不給予他‘勒令退學(xué)’了?！?p>　　話罷，胡享，邵連兵雙眼皆是一瞪，就連沒什么文化的胡有偉都大致明白了一點：兒子是要被校方開除了。

　　“哈哈……好一個慎重考慮，真慎重啊，哈哈……！”

　　這時，胡享猶如神經(jīng)病犯了一般大笑起來。

　　其父胡有偉趕忙湊過來，

　　“小享，你在干什么？！做錯了事你就不能有點兒知錯的樣子么？！”

　　話雖說的嚴厲，可在整體狀態(tài)上，即便事態(tài)嚴重到了這種地步，胡有偉仍然未對自己的兒子表現(xiàn)的多么強硬。

　　“咚咚…”

　　又一陣敲門聲響起，開門的是邵連兵，

　　“李勤然？你不在班里自習(xí)來這里做什么？”

　　“老師，我有些事要跟你說，麻煩你出來下?！?p>　　隨后，邵連兵只好跟著出去了一會兒，沒多久便帶著另一副神情跑進來，對著教務(wù)處主任耳語一番。

　　之后，戲劇性的一幕發(fā)生了。

　　主任來到兩名學(xué)生身邊，低聲道，

　　“我剛才聽說了這件事的一些細節(jié)，孫強，是不是你在口角上先攻擊了對方？”

　　聞言，孫強心虛，沒敢編胡話，默認了，而且主任用的是“口角上”來代替自己侮辱胡享父親的說辭，已經(jīng)給足了自己面子。

　　見狀，主任眉頭微皺，轉(zhuǎn)向胡享父親，

　　“胡先生，剛才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的決定可能有些草率，經(jīng)過邵老師的反應(yīng)，真實情況里，胡享同學(xué)固然有錯，不過不至于勒令退學(xué)。

　　現(xiàn)在我們決定改為回家反省一周，直至高考?！?p>　　胡有偉一聽，頓時大喜，有學(xué)上就好??！

　　“好的好的，太謝謝老師您了，麻煩您了啊。

　　小享，還不跟老師表個態(tài)。”

　　可就在眾人以為胡享愿意跟著趨勢走，放下一時怒火接受處分時，一句鏗鏘有力的話語聲卻自其口中脫出，

　　“不勞您費心了，這學(xué)……

　　老子不上了?。。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