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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二十章 狗猛酒酸

梅心凍 秦非樓 3733 2020-02-16 09:41:38

  “娘子莫要誤會,也莫要害怕,”曹衙內(nèi)一邊寬撫著杏娘,一邊揚手解釋道,“我是來捉這廝的?!痹捯魟偮?,他的左右立時閃出三五大漢。他們持械上前,不容分說地擒住了皂衣男子。

  這一伙人以皂衣男子為首,突然見首領(lǐng)被擒,立時驚慌失措地亂了陣腳。那幾名大漢隨即如縛小雞一般將他們?nèi)冀壛似饋?。四馬攢蹄,一個不落。那皂衣男子驚愕地瞪大著眼睛,嘴里“唔唔”地發(fā)出一串激動而無序的聲音。

  杏娘看到他將自己的一顆忠心用磨盤細(xì)細(xì)碾碎,完事后他還聽話地將磨盤囫圇吞了下去,可他的主人卻并不喜歡他那顆廉價的忠心的味道,漫不經(jīng)心地瞟了一眼,就命人將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丟棄了??粗约旱闹倚谋粊G棄,他的嗓子里發(fā)出了卸磨殺驢的悲鳴聲。

  “適才你我分道之后,我聽手下人說,這廝背著我偷偷找了好些不三不四的人來,說是要找娘子報仇!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曹衙內(nèi)頗為氣憤地說道,“這幫人平時就打著我的名號作威作福,橫行無忌。可我想著他們不過就是狗仗人勢在鄉(xiāng)閭間耍耍威風(fēng)而已,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來,沒想到他們居然狗膽包天,竟然敢對娘子下手!”

  “都怪我平時太寬容了,竟養(yǎng)出這么一幫狗彘不食的東西來!”責(zé)人恕己,曹衙內(nèi)從來都是這樣“寬嚴(yán)并濟”的。

  “你這不長眼的狗東西,枉我平時待你那么好,你居然恩將仇報,差點壞了我爹和崔舍人十幾年的交情!”曹衙內(nèi)一面惱恨地罵道,一面雷厲風(fēng)行地發(fā)落道:“來啊,把他捆起來丟到街上去,誰要是敢救他,就一并綁咯,我倒要看看這嘉禾郡里還有誰敢再幫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曹衙內(nèi)一邊聲色俱厲地對下吩咐著,一邊還不忘多情地望一眼杏娘。恚怒而峻厲的聲音帶著某種警告的意味,顯耀著他在此間一手遮天的地位和他不容侵犯的威嚴(yán)。

  皂衣男子被驚恐澆筑的身體做著最后的掙扎,掙扎是徒勞的,換不來主人一絲一毫的憐憫,反而換來了曾經(jīng)共事者假公濟私的陰險報復(fù)。他們恣意地敲打著他的頭顱,發(fā)出一個又一個恫嚇的聲音,舒展的笑容里沒有絲毫兔死狐悲的感傷。

  “玉花驄”以一種飽經(jīng)世故的眼神注視著這個變化無常的世界,波瀾不驚的眼睛里似乎早已看慣了這種人情冷暖,雖然表情淡漠,但還沒到麻木不仁的地步。

  一通快刀斬亂麻的清理門戶之后,曹衙內(nèi)才正式與杏娘見面行禮。盡管曹衙內(nèi)聲稱自己的父親與杏娘的養(yǎng)父崔洵有故交,但兩人從未見過面,也就沒有什么故舊可敘。再加上曹衙內(nèi)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和他那飛揚跋扈的做派,也讓杏娘生不出一絲親切感來。

  倒是曹衙內(nèi)表現(xiàn)得十分親熱,他先問候了崔氏夫婦,然后又問候了臨安城的天氣,接著又問到了臨安城清波門外的一家食店。

  那本是一家由兄弟倆經(jīng)營的無名小店,不知從什么時候出了一道干炸響鈴,一下子讓他在清波門外出了名,不過曹衙內(nèi)問的并不是他家的干炸響鈴,而是問那兩個兄弟緣何鬧了分家,這是杏娘出城前一天發(fā)生的事情。杏娘不是一個愛打聽是非的人,所以個中緣由,她也不甚清楚。

  曹衙內(nèi)最后他才問了杏娘外出的目的與行程,聽聞杏娘要去鎮(zhèn)江,他還情致殷殷地表示要派人護送杏娘一程。

  杏娘先是委婉地謝絕了對方的好意,然后語焉不詳?shù)鼗卮鹆怂牟糠謫栴}。對于她此行的目的,她只字未提。

  “娘子何必如此客氣!你若是去往平江,那路程短,快馬加鞭,不消一日就到了,我倒是可放心你一人去??赡愦巳ユ?zhèn)江,那可遠著哩,夜長夢多,若再發(fā)生鴛鴦湖暗殺那樣的意外,那可怎么好?”曹衙內(nèi)不無憂心地說道,閃爍的目光似乎想暗示杏娘什么。

  杏娘背后驀地一涼,“曹公子,盡可放心,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兩個同伴。”杏娘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那雙曾經(jīng)被失望占據(jù)的眼睛里開始泛起點點明亮的光彩來。

  “你是說緣來江館的那兩個?”曹衙內(nèi)輕蔑一笑道,“一個半死不活,一個不知死活。他們兩個如何能與娘子結(jié)伴同行!”很顯然,在剛才杏娘四處尋找小女孩的時候,曹衙內(nèi)也正在緊鑼密鼓地四處搜集杏娘的消息。

  所以,他是有備而來的。

  “曹公子可真是手眼通天啊,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已經(jīng)把我的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了?!北M管杏娘并不清楚他是通過什么手段獲知自己的信息的,但她明白這個人對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所以跟他拐彎抹角,是毫無意義的。

  “哪里哪里?!辈苎脙?nèi)謙虛地笑了笑,“不過呢,在這嘉禾郡內(nèi),我曹某人的耳報神確實要比一般人快那么一點點?!敝t虛的笑容里透著狡猾。

  “小女子無才無能,怎好勞動曹公子的耳報神這般費力打探?!毙幽锏?。

  “娘子不必惶恐,也不必謙虛,凡是從臨安來的,不管男女,不管老幼,我都會一一查清楚。”曹衙內(nèi)毫不諱言地說道,“你是崔舍人的家眷,途經(jīng)此地,我自當(dāng)好好關(guān)照。方才在街上,我未認(rèn)出娘子的身份,實在抱歉。這樣,今晚就讓我做東,你和我還有你那兩位同伴一起在春紅閣喝一杯,也讓我好好盡盡地主之誼?!?p>  曹衙內(nèi)熱情相邀,但杏娘的回應(yīng)則十分冷淡,甚至有些絕情。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別說他們現(xiàn)在不宜飲酒,就算可以,他們倆也不會和你一起喝酒的。他們是我生死與共的伙伴,他們不喜歡和那些把生死視如兒戲的人一起喝酒。我也不喜歡!”

  “哼——”曹衙內(nèi)冷哼一聲,“沒想到你這螟蛉女竟然和那姓崔的偽君子一樣道貌岸然虛偽做作,假仁假義的話說出來,一點兒都不臉紅?!?p>  “你胡說什么!”聽到曹衙內(nèi)惡意中傷崔洵,杏娘臉色瞬時大變?!安辉S你詆毀我崔叔?!彼龖B(tài)度強硬地維護道,神情嚴(yán)肅而凜然。

  “小娘子,這是我的地盤,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奈我何?”見杏娘臉色大變,曹衙內(nèi)的表情則愈發(fā)神氣也愈發(fā)猖狂,“你可別跟我提什么王法不王法的!在這里,老子就是王法!”曹衙內(nèi)高坐馬上,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好似在驕傲地俯瞰他的疆土,盡管眼下他目光所及之處只是一條狹窄而深長的弄堂。

  “就算你是這里的王法,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也難逃……”杏娘試圖與之理論,但她的話還沒說完,曹衙內(nèi)就以一個粗俗的聲音打斷了她。

  “狗屁!”

  真是出人意料,這句精辟的話從他嘴里出來,竟然這般富有男子氣概。

  “古人云‘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更何況萬金之子了!”曹衙內(nèi)神色微斂,轉(zhuǎn)而用語重心長的口吻說道,他試圖向杏娘闡述一個深奧而隱晦的道理,“娘子,你太天真了,王子是不會犯法的?!?p>  “什么意思?”杏娘有些不解。

  “什么意思?你的養(yǎng)父就沒跟你說過這個道理?”曹衙內(nèi)眉頭微擰,露出一絲詫異,但很快,他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哦——也對,他是君子,還是偽君子,自然是不會和你說這些的?!?p>  曹衙內(nèi)對崔洵的態(tài)度和措辭,讓杏娘感到很不舒服,但這個時候還不適宜馬上撕破臉,“你不是說令尊與我崔叔有十幾年的交情嗎,你身為晚輩,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誣蔑我崔叔,合適嗎?”

  “若不是他跟家父那十幾年的交情,我一個晚輩說這話是不太合適?!辈苎脙?nèi)沒有把話說下去,而是給了杏娘一個只可意會的眼神,仿佛以此來表達一個晚輩的敬意。

  “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就算令尊與我崔叔十幾年的交情皆是虛,也不該這般背后毀人聲譽?!?p>  “娘子啊,你明明眼睛雪亮,怎么看人那么糊涂?”曹衙內(nèi)不無惋惜地?fù)u了搖頭,“你視他如父,他當(dāng)你作伎!要不然,他何以會讓你嫁給衍圣公家的那個大傻子?”

  杏娘驀然失語,好似有一把尖刀突然刺到了她的心口,痛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仿佛看到了周圍人刻毒的訕笑,她仿佛看到了流言行走在地上的影子,影子里有一個大傻子,正在用高深莫測的眼神沖她開心地笑著。

  “挑撥離間,君子不齒。你不必白費口舌了?!毙幽锝吡Ρ3种砻娴逆?zhèn)定和自己堅定的立場,免得讓人誤以為那個大傻子就是她。杏娘的回答在對方的意料之中,所以曹衙內(nèi)的反應(yīng)顯得很平淡,平淡之中還有一絲絲悵惘。

  這個不愉快的話題在眾人有關(guān)君子小人的旁征博引之中草草結(jié)束。

  “你既說這是你的地盤,那我問你,我的銀釵在哪?”這是杏娘發(fā)起的話題。其實她并不確定銀釵的失蹤與曹衙內(nèi)有關(guān),所以,她想試探一下曹衙內(nèi)的反應(yīng)。

  “什么銀釵?”曹衙內(nèi)身子向前微傾,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今晚你若肯赴宴,什么金釵銀釵,就算是金山銀山,在下也決不吝惜?!毙幽镆娖浯鸱撬鶈?,牛頭不對馬嘴。情不知其是裝瘋賣傻,還是果真不知。他那似是而非的笑容帶有迷惑性,讓杏娘一時無法判斷。

  “剛才那個小女孩,你能找到嗎?”

  曹衙內(nèi)略一沉吟道:“如果我找到了,你是不是就肯赴宴?”

  “你既然如此毀謗崔叔,為何還要請我吃酒?”

  兩個人都在避免直接回答問題。

  “我請你吃酒,又不是請他吃酒。他崔洵是什么人,與你我吃酒有何干系?自然了,坦白的說,你我吃酒與他是‘崔舍人’確實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干系的,但和他‘崔洵’是絕無干系的。”

  曹衙內(nèi)嘴里說著半真半假的話,臉上堆砌著半冷半熱的笑容,向兩邊肆意擴張的肥肉圓滑而復(fù)有彈性。說笑間,兩邊的橫肉還不時顫動兩下。

  周圍的人認(rèn)真地聽著主人的聲音,每次主人一說完,他們就情緒高漲地隨聲附和,有人專門重復(fù)主人的原話,有人專門負(fù)責(zé)高度評價主人的主張,有人專門負(fù)責(zé)惡意挑剔和攻擊對方的言辭。一邊諛詞高唱,奉承未已。一邊叫囂嚷嚷,罵聲不絕。眾犬吠聲,群情鼎沸,所有人都企圖用他們的口水威逼杏娘屈服求和。

  “狗猛酒酸。這酒不喝也罷。”可貼墻而立的杏娘依然是這么的不識時務(wù),也不知是誰給她的勇氣與膽量。

  “嘿——你這小娘子怎么就那么冥頑不靈呢!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

  杏娘的拒絕沒有激怒曹衙內(nèi),卻激怒了曹衙內(nèi)身邊的人,其左首一個從耳后到脖子里都雕滿花紋的壯漢捋起袖子大跨步上前,露出手臂上那兩條張牙舞爪的黑團龍蟒雕青,他將長臂一伸,欲來擒捉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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