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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十六章 和為貴

梅心凍 秦非樓 3291 2020-01-10 07:00:00

  聞得周嬤嬤腳步聲漸遠,杏娘和王氏的臉上都不覺松緩了許多,此間的空氣里瞬間少了一種古板而腐朽的味道,變得輕快而自由。王氏拿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門口,似乎是在詛咒那個食古不化的老東西。轉(zhuǎn)過眼來,她又向眼前這位溫柔純善的年輕人投過一個示好的諂笑。

  杏娘將糕點往王氏跟前挪了挪,以拉家常的口吻道:“不過啊,我也說句不該說的。你看你一文錢都不舍得給自己花,怎么那么大方給申二哥那么多銅鈿帶在身上?你這也太厚‘彼’薄‘此’了?!?p>  “他那五十貫銅鈿,我也不知道他從哪來的。你是知道的,他在你家干活這么多年,他的月例工錢都是我來支取的,分文都沒有過過他的手。他平常的花銷,我心里也都有賬,若說是他的私蓄,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五十貫?zāi)兀懿啬膬喊??!蓖跏蠋е院赖恼Z氣炫耀著自己財權(quán)獨攬的精明與能干,五根纖細又粗糙的手指在空中招搖著作了個“五”,既彰顯了她當(dāng)家作主的地位,也泄露了她一手包攬家務(wù)的艱辛。

  趁著杏娘不注意,她快速抓起了一塊糕點:“依我看呢,這錢啊,八成是他從哪里撿來的。這就是應(yīng)了一句話,‘橫財不富窮人命’,讓他拾,讓他撿,把命搭進去了吧。還害苦了我們娘兒倆!前番進去,為了撈他出來,我是把家底都給掏空了,早知今日,我當(dāng)時就不該撈他出來。你說我這是造的什么孽??!這外面的人現(xiàn)在見了我,還都說我的不是說我害死了他。難不成是我讓他去嫖娼?是我讓他去喝酒的嗎?”

  為著這五十貫銅鈿,王氏可是怨憤過多時。申二生前,她那嘴上心里就沒饒過他片刻;如今申二死了,她依舊沒法饒過他。

  “意外之財,意外之禍!禍福無常,誰也想不到。只是連累了你們母子。”杏娘帶著無限的同情輕輕嘆了口氣。

  “我一個大人,也就罷了。有的吃就吃一口,沒的吃就不吃了。只是歡兒,他還是個孩子,我總不能見他活活餓死啊。要不是為他,我也不用厚著臉皮幾次三番來登你家的門?!闭f到這里,這位婦人難得地露出了羞慚之色。

  “前幾日,我瓊姨還跟我說起這事兒。雖說申二哥有申二哥的不是,但他在我家的時候,那也是盡心盡力,十分忠心的;歡兒呢,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孩子機靈,嘴也甜。我和瓊姨都很喜歡他。”

  那王氏沒有作聲,只聽著杏娘溫柔的聲音徐徐地拂過自己的心頭。聽到“歡兒”二字時,她不禁悲從中來,只恨自己方才把眼淚流光了,這會子恁是擠不出半滴來,她裝模作樣地拭了拭眼角,嘴里艱難地嚅動了兩下,將糕點吞了下去。

  “不管怎么說,主仆一場,也是緣分。雖然現(xiàn)在申二哥不在了,可你和歡兒還在,那這緣分也就還在。如果你打算再醮的,那瓊姨和崔叔這里呢準(zhǔn)備了一封薄禮,送于你們母子,小小心意,就當(dāng)是好聚好散了,一會兒你走的時候,周嬤嬤會派人給你送過去。但如果你沒有打算再醮,那就得為你和歡兒往后的日子謀個活計了?!?p>  杏娘停頓了會兒,那王氏低著頭悄悄地聽著。她聽得出來,杏娘這兒已經(jīng)為她孤兒寡母謀好了活計,只是不知這“活計”是好是賴,心下躊躇不定,故而沒有馬上對答。

  “瓊姨和周管家商量了,他們說,如果你沒有打算再嫁人,等過了尾七,你可以到我們家中來做活。為你自己,為著孩子,這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至于這工錢嘛,咱們也別從頭算起了,就依舊按著申二哥生前的份額發(fā)放?!?p>  王氏那精明的眼珠子在眼眶內(nèi)熟練地轉(zhuǎn)動著,眉下微微現(xiàn)出一絲喜色。

  “另外,周管家提了一個眼下要緊的事,”杏娘微微靠近道,“這不,馬上要過年了,雖說肥冬瘦年,但咱也不能委屈了孩子。所以,他主張這個月的工錢給你雙倍,還要提前預(yù)支給你,所以,這兩天你若有空,可以去找周管家把文契簽了,就可以把這工錢領(lǐng)走了?!?p>  杏娘一字一句的說著,好像絲毫沒有考慮到王氏是否會拒絕。忽而,她又想起了一件要緊的事來。

  “哦,對了,歡兒也到上學(xué)的年紀了,等過了年,就讓他隨園子里其他幾個哥兒一起去周先生那聽課吧。和那幾家一樣,一應(yīng)吃住也都寄在周先生那邊。周管家已經(jīng)去關(guān)照過了,束脩之禮也已送過去了。你就盡管放心好了?!?p>  “這……你這叫我說什么好呢?!蓖跏细吲d得手足無措,激動的淚水在眼眶里笑開了花。

  就在王氏兀自歡喜時,周嬤嬤提著茶壺再次走了進來。瞧著王氏那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樣子,她的目光冷峻地往下一沉。而那王氏全然不作理會,只是稍稍收斂了自己的笑聲。

  “只是你的活兒……家里暫時沒有什么合適的活兒,申二哥原是看家護院的,你自然是做不了這個的。周管家說解紅居那邊還缺一個管園子的?!毙幽镱D了頓,一臉為難地問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解紅居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你若去了,定然是不能日日見著歡兒了?!?p>  “周先生在這里館谷多年,誰不知道他那學(xué)問好啊。歡兒若跟著他,將來定然成器。少見些就少見些吧,俗話說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為著他的前程,吃這點苦不算什么。更何況,這宅子里頭有你和大娘子疼著他呢,我沒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們讓我管園子?這——這是真的嗎?這也太抬舉我了。哎喲——我這,能管得了嗎?”

  王氏一聽是管園子,欣喜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這是個美差,也是個肥差,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她那兩邊因為長期貧窮而瘦下去的臉頰頓時鼓了起來,那一雙因為淚水淹浸而渾濁的眼睛也忽然光亮了起來。

  幸福來得太快,讓她來不及作出一個本該有的反應(yīng)。

  杏娘看著她,含笑道:“我說了你別惱!那時候你在我們家門口喊叫,那嗓門可是把我們?nèi)叶冀o鎮(zhèn)住了,瓊姨說得更好笑,她說啊,就得有這樣的嗓子,才有威勢,才能鎮(zhèn)住那些游手好閑每日只知搬弄是非的婆子們。周嬤嬤當(dāng)時也聽見了,我說的可有假?”

  杏娘從容的目光朝著一向老于世故卻從來都不假顏色的周嬤嬤投去,周嬤嬤也很快給出了默契的回應(yīng):“杏姐的話,自無虛假?!?p>  周嬤嬤見那王氏跟著憨笑,嘴角也不由得動了動。

  在杏娘誠摯的鼓勵和自我充分的肯定之下,王氏接受了這份“活計”,她感覺自己又再次“活”了過來。

  “你也別膽小,你是大娘子撥過去的,想來她們也會給點情面,不敢隨意怠慢你的?!毙幽镉幸鉄o意地提點著這個在某些方面憨厚無比在某些方面又極不厚道的婦人。

  “那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嘛。杏娘,你放心,解紅居那幫人要是敢對大娘子不敬,我一定替你好好收拾她們。”王氏卑瑣的笑聲里充滿自足自得的喜悅。

  “別,都是一家人,和氣為貴。畢竟你是大娘子這邊指過去的,凡事別太計較,你可記住了。本分做事就好。前番你在前門廝鬧,瓊姨好不容易給你說了情,你可別再自討沒趣啊。尤其在我崔叔面前,聲音小一點兒?!毙幽飰旱蜕ひ?,謹慎地告誡道。

  “嗯嗯嗯,我理會得?!蓖跏萧鲷龅攸c了兩下頭,眼神中對杏娘充滿感激。

  “其實,瓊姨和我也為你合計過你將來之事,你現(xiàn)在雖有個孩子,但也正值芳華,再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眼下這光景,急切不得。你且在那待兩年,好好當(dāng)你的差,等申二哥的事兒過去了,瓊姨會再給你找戶好人家。一個人帶孩子,不易??!”

  王氏抬頭望著杏娘,再次點了一下頭。她想都不敢想的“將來”此刻竟變得如此具象如此蔥蘢,她的內(nèi)心是歡喜的,也是愧疚的。她仰頭一口氣喝光了那盞茶,然后將那一盤糕點揣進了自己的懷里。臨出門時,她終于記起來,向杏娘磕了一個頭。

  茶滿七分,三分人情。品嘗著那七分已經(jīng)涼透的茶,杏娘最后瞥了一眼這個長相刻薄的寡婦。

  周嬤嬤把王氏送出了門,回轉(zhuǎn)過來,告訴杏娘說,小緗被何瓊芝罰禁足了,此刻人已鎖在天舞閣后面的冷暖齋里了。杏娘低低地“哦”了一聲,然后一個人悵悵地離開了花廳。她感覺很累很疲倦,心煩意亂的不知道該去往哪里。

  申二是被人毒害的,世人都說是被這“毒婦”給“克”死的,但這是無稽之談,杏娘不相信,這個婦人雖然舌毒,但還不至于能夠“毒”死自己的丈夫,那申二究竟是被誰毒害的呢?

  直覺告訴杏娘,申二不是自殺!而是遭人滅口!而滅口的理由,正與那場火有關(guān)。當(dāng)晚,他跟著崔洵去了解紅居,中途不知以何種金蟬脫殼之術(shù)折返,而后潛入崔宅,意圖盜畫,不料為杏娘發(fā)覺。為求脫身,他放了一把火。

  火光之中,她看穿了他眼睛里的驚恐,也識出了他眼睛里的慌張。

  可她還是不解:究竟是誰拿五十貫錢收買了他?

  思來想去,杏娘依舊一籌莫展,她好想找個人訴說,可環(huán)顧四周,除了她自己的身影,再無旁人。

  寂寞與困惑,包裹著她瘦弱的身軀,讓她顯得格外的孤獨。不過,在抬頭不見月的夜里,她總能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酒香,陪伴著她蒙眬的雙眼從黑夜走到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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