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城縣出發(fā)后,又過了兩天,王謙等人終于到達洛陽。
“胡尚書,城南的洛河之畔就是諸外國、四方蠻夷所居住的蠻夷邸,又稱四夷里。按《漢儀》,每年正旦的大朝會,蠻、貊、胡、羌朝貢之前,都居住在此處。平日的來往交通,由九卿之一的大鴻臚掌管。
洛河南岸還有太學,太學始建于光武皇帝在位時的建武五年。五十多年前,也就是永建元年,孝順皇帝又征召民夫進行擴建,費一年時間,用工徒十一萬二千人,建成兩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如今已有太學生三萬多人。
著名的熹平石碑也在太學門外,由陳留名士蔡伯喈等人篆刻而成。熹平四年至東漢光和六年,歷時八年之久,刻錄了儒家七經(jīng):《魯詩》、《尚書》、《周易》、《春秋》、《公羊傳》、《儀禮》、《論語》??啼浲戤吅?,每日來觀看和抄寫的士人儒生人數(shù)多達數(shù)千人,這也算是本朝的一大奇觀吧?!?p> 王謙詳細的為胡騰和胡輔介紹洛陽的各處建筑,然后帶他們從平城門進入洛陽城。入城后,三人就要分開了,王謙引領胡騰趕去位于南宮的尚書臺赴任后,返回大將軍府復命,而胡輔需要去三公府上接受考核。胡騰父子在洛陽并無住所,因此只能暫時寄居郡國官員歲首上計時所居住的郡國邸。好在桂陽郡守李溫也考慮到了這點,派人作為上計官吏一同前往。
三公府邸都在南宮附近。按制度,司徒為三公之首,郡國所舉孝廉的考核也在司徒府中進行。于是胡輔便直接去了司徒府上。受黃巾之亂影響,每年三月的孝廉考核沒能如期舉行。考慮到地處邊境的涼、并、幽、交等地路途遙遠,更有許多郡國戰(zhàn)事還未平息,幾位公府重臣干脆上書皇帝,建議將今年孝廉考核結束的時間延續(xù)到七月。這封文書并沒有受到宦官的攔截,順利地到達了皇帝的手上,而皇帝劉宏也很快批復同意。
此時的司徒為汝南人袁隗,司空為南陽人張溫,太尉則是弘農(nóng)人鄧盛。奇怪的是,胡輔到來的時候,并沒有見到鄧盛,只有袁隗和張溫兩位公府重臣。驗看過郡府公文后,袁隗和張溫便開始了對胡輔的考核。
袁隗是三公之首的司徒,又出身累世公卿的汝南袁氏,所以率先發(fā)問:“依照桂陽郡的文書所記載,汝跟隨汝父研習《詩》。本朝以《魯詩》為正,故刻錄于太學門外石碑之上,汝可知《魯詩》為何列為官學?”
“蓋因《魯詩》最接近先秦詩義古貌!”胡輔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這個問題,在學習《詩》的時候,胡騰曾經(jīng)給胡輔介紹過?!对娊?jīng)》共計二十八卷,分為魯、齊、韓三家?!遏斣姟穫髯詽h朝初年的魯?shù)厝松旯?,《齊詩》傳自齊地人轅固,《韓詩》則是傳自燕地人韓生。但是漢朝儒生一般認為《魯詩》學派釋義最接近先秦時的《詩經(jīng)》本意,齊、韓兩家對《詩經(jīng)》的解釋中摻雜了《春秋》和其他學派的一些觀點,因此不如《魯詩》。
袁隗饒有興致地看向胡輔,繼續(xù)問道:“鸕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此詩出自何處?《魯詩》釋義如何,汝可能答?”
“此詩出自《曹風》,名為《鸕鳩》。魯詩學派以為,布谷鳥用平均如一的態(tài)度哺育它的七個幼鳥,君子用他的一貫威儀贍養(yǎng)萬物。用心專一可以輔佐任何君主,用心不專不能輔佐任何一君。”胡輔淡定自若,沒有絲毫為難之處。
他從小跟隨“父親”胡騰學習儒家經(jīng)典,在襄陽時又反復溫習,還時不時向王謙和李溫等人請教,對孝廉考核可謂是成竹在胸。袁隗又考問了胡輔幾個問題,胡輔都對答如流。袁隗連連稱贊,又看向張溫。張溫擺擺手,他自認為學識不如袁隗,干脆連問也不問了。
于是胡輔就這樣順利通過了這兩位公府重臣的考核。至于正式的官職,袁隗告訴他,考核通過后的七天之內(nèi),尚書臺簽發(fā)的任命文書會送到他的住處,安心等待即可。
離開司徒府后,胡輔想了想,又去了不遠處的另一座三公府邸,也就是剛剛沒有出現(xiàn)的太尉鄧盛府上。他還是想知道,為什么應當一同考核孝廉的太尉沒有露面?
“你是桂陽郡今年新舉薦的孝廉?已經(jīng)在司徒府中接受過考核了?”鄧盛非常吃驚,顯然還不知道袁隗和張溫竟然瞞著他,已經(jīng)考核過了今年新舉薦的桂陽孝廉。
盡管在司徒府上發(fā)現(xiàn)鄧盛缺席時就猜到其中定有蹊蹺,胡輔此時也還是感覺到有些吃驚,鄧盛對他今天要接受三公考核的事情竟毫不知情,這是怎么回事?
“罷了,既然在袁司徒那些個關東人士那里已經(jīng)考核通過,某家這里也沒有再考一次的道理。汝且回去等候消息吧?!编囀]揮手,讓胡輔離開了。胡輔臨走時,鄧盛還讓家中的老仆取了一萬錢交予他,權作是給新任客曹尚書胡騰的賀禮。
胡輔離開太尉府后,便直接去了宮城門口,準備迎接老父一同回家。剛到朱雀門,胡輔恰好也結束了一天的忙碌,胡輔趕忙上前攙扶老夫。父子兩人步行回了郡國邸。
說起今天發(fā)生在三公府上的怪事,胡輔仍然是一頭霧水,胡騰聽了卻笑呵呵的為胡輔解答了疑惑:“按汝所述,鄧太尉稱袁司徒和張司空為關東人士,那今天的怪事,多半又是關東和關西的地域之爭。袁司徒大概自恃家世顯赫,看不上鄧太尉這個軍旅出身的關西人。不過汝今日能再去鄧太尉府上,做得很好,著實有心了?!?p> 胡騰對這種無助于解決國事的地域之爭,實在是厭惡至極。他今日到了尚書臺,才稍稍了解到這十六年間漢室傾頹到了怎樣的地步。
竇武死后的第二年冬十月,中常侍侯覽推動了又一次黨錮禁令,杜密、李膺等士人領袖都被下獄處死,家屬流放邊疆,門生故吏也像胡騰一樣遭受禁錮、不能出仕。
竇武死后的第三年,西域長史府聯(lián)合敦煌郡府征討擅殺疏勒國王的叛賊和得,出兵三萬余人,圍城長達四十余日,仍然沒有攻克和得盤踞的楨中城,無功而返。于是疏勒及周邊十余個國家都脫離長史府的管轄,西域長史府自此勢微。
七年前,漢軍冒然出兵,分三路討伐鮮卑,被鮮卑大汗檀石槐各個擊破。出塞的三萬胡漢精兵,竟然只逃回來不足百人!大批輜重裝備被鮮卑人奪去,連三路漢軍主將的節(jié)杖都丟失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后邊郡防務空虛,鮮卑年年入寇,邊民深受其害。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段颎雖然已經(jīng)死于多年前的黨爭,但他用畢生守護的涼州再無羌亂,烏桓也安守本分,國朝不必擔心漫長的北方邊境處處受敵。
第二天,胡輔去了一趟位于洛陽城東的馬市,挑選了半天,最終買了一輛有些老舊的車子。即使是這樣的舊車,也花費了五千錢。鄧盛所贈的一萬錢,胡騰沒有接手,還在胡輔手中。但是胡輔并不覺得浪費,畢竟父親年事已高,為人子者難道能看著他每日徒步趕去尚書臺當值嗎?至于駕車的奴仆,胡輔手里只剩下五千錢,想來父親那邊也沒什么積蓄,就省略了罷,反正這一路跟隨那位羽林騎的高皓屯長學過一點駕車技巧。或許會笨拙一點,翻車這種事應該不至于發(fā)生。
“舉孝廉,父別居?!焙o不由得又想起了剛到洛陽時聽到的這首童謠,自己堅決不能變成這樣的人吧。沒過幾天,由尚書臺簽發(fā)的正式任命也到了,胡輔為右署郎官,日常輪流值守南宮各殿。胡騰所在的尚書臺也在南宮之內(nèi),這樣一來,父子二人便同在南宮做事了。胡輔每日早晨駕車載著父親趕到南宮門口,下車后,先將父親送到尚書臺,然后自己才趕去今日要值守的宮殿。
一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胡輔輪流值守過了南宮各處宮殿,也熟悉了郎官值守的各項規(guī)定。
郎官除了議郎以外,全都需要操持長戟或者長戈,平日值守在各處宮殿的門口。每五天可以休息一次,稱為“休沐”;在天子出行時,需要隨從在車駕旁邊。
而且作為地方縣令、縣長的預備役,郎官還享有一些特權。比如,只有遇見總領郎官的上官、九卿之一的光祿勛時,才需要下拜,而遇見光祿勛屬下的左中郎將、右中郎將和五官中郎將時,不需要下拜。至于司徒、司空和太尉這三公,以及光祿勛之外的其他卿位大臣,三署郎官遇見了是不需要行禮下拜的,可謂是非常尊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