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姜昫坤輕撫他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他把它叫作oceans deep(海洋之心)。這把被命名的吉他琴音溫柔有力量,低音剛實高音明亮,輕撥琴弦,簡單的曲譜也能解開彈奏者的思緒。
淑芬在姜昫坤身旁坐下,伸出右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發(fā),眼前的少年眉眼低垂,眼上密布著一排濃密的睫毛,她驀然發(fā)覺孩子已不知不覺長大:“我的崽崽長大了啊,都有心事了,有什么可以讓媽媽幫上忙的嗎?”
姜昫坤吞咽口水喉結(jié)微動,像是剛剛做下一個很重要的決定:“媽,我打算去……”說完之后他認真的凝視著淑芬,期待又忐忑。
淑芬深吸一口氣,姜昫坤做的這個決定的確令她感到驚訝,但也僅僅只用了幾秒鐘就點頭同意了。她想,這是他為自己的成長做出的第一個決定,而這個決定將會影響他的一生。
經(jīng)歷緊張的升學考試,這群如朝陽般生機蓬勃的孩子們終于迎來了畢業(yè)。學校的禮堂里正在舉行熱鬧的畢業(yè)典禮。舞臺上的姜昫坤將悲戚的情緒全情投入,傷心不自持時跪倒在地面,悲慟的說出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殉情一幕的經(jīng)典臺詞:
my love! my wife!
Death, that hath suck'd the honey of thy breath,
Hath had no power yet upon thy beauty:
Thou art not conquer'd; beauty's ensign yet
Is crimson in thy lips and in thy cheeks,
And death's pale flag is not advanced there.
dear Juliet,
Why art thou yet so fair? shall I believe
That unsubstantial death is amorous,
Keeps Thee here in dark to be his paramour?
here, oh, here
Will I set up my everlasting rest,
And shake the yoke of inauspicious stars
From this world-wearied flesh.
Eyes, look your last!
Arms, take your last embrace! and, lips, O you
The doors of breath, seal with a righteous kiss
A dateless bargain to engrossing death!
“羅密歐”低下頭最后親吻了戴著假發(fā)的“朱麗葉”,眼中有淚,他如此深情,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個道具假人。
在臺下雷鳴般的掌聲中全體話劇演員鞠躬謝幕,起身的時候,站在舞臺中央的姜昫坤俯瞰臺下的觀眾,腦海中閃過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以及這3年來一晃而過的記憶碎片。
在這之后姜昫坤缺席了學校的畢業(yè)旅行。閔宥琳原本也想推脫,卻架不住曉玉和柿子兩人苦口婆心的一頓勸。閔宥琳心里有事一晚上幾乎沒睡,時間的輪盤飛速轉(zhuǎn)動,當她再次拿起放在床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已過4:00,到了約定早上一起看日出的時間,她索性起來套上衣服。前一天徒步登山實在太累了,曉玉和柿子都不愿早起,叫不醒她倆,閔宥琳只好獨自出門看日出。
天已微微亮了,沿路可以聽見清脆的鳥鳴聲,遠山云霧繚繞,即使身穿大衣依舊被凍的瑟瑟發(fā)抖。登上山頂觀景臺,閔宥琳仿若站上世界之巔。此時觀景平臺上已聚集了不少等待看日出的同校學生,他們年輕、精力充沛的樣子令閔宥琳心生羨慕,大約是這個年紀總覺得萬物都很美好,愛和朋友談天說地,也總是幻想自己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正恍惚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太陽出來了!”閔宥琳忙回神看向遼闊的天際,天邊出現(xiàn)亮光,一抹并不耀眼的金色露了出來。
云隙間幻日的出現(xiàn)讓這群人興奮不已,時間短短的幾秒鐘,最終刺破籠罩的晨霧,太陽剛升起的一瞬間,天空流光溢彩,顯得世間萬物生機勃勃。
“啊——啊湫,”閔宥琳不禁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轉(zhuǎn)身準備回客棧,卻見身后站立著一人,“王梓?原來你也在這里看日出啊?!?p> 王梓走至閔宥琳近前,嘴唇微微抖動:“宥琳,我…不是在看日出,我在看你?!蓖蹊鞫⒅碾p眼,眼神篤定,生怕她懷疑自己。然而,閔宥琳仍然還是提出了疑問。
“看我?”閔宥琳聽得不甚明白。
王梓點了點頭,繼續(xù)對她說道:“有些話我準備告訴你。”
“嗯,你說?!遍h宥琳等待她繼續(xù)說下去。
“這些話曾經(jīng)我也對你說過,不過后來你失憶了,我想你應(yīng)該不記得了吧,不過沒關(guān)系,我可以再說一遍,”說到這里王梓停頓了,她呼吸開始加重,幾秒后才開口道,“閔宥琳,我喜歡你!”
閔宥琳怔住了,王梓臉上的表情分明不是在開玩笑。山頂觀景平臺上的人群早已散去,唯剩她和王梓對立站著,此刻更像是一幅靜止的畫面。閔宥琳忽感自己有些后知后覺,看王梓利落的中性打扮,還有僅限于對自己才有的關(guān)心,她一直在默默的付出,包括上次幫忙搶MDC音樂盛典的門票,票那么難搶,她一定費了很多心思吧?!拔覒?yīng)該早就想到的。”閔宥琳在心里說道。
短暫的沉默后,醞釀完想說的話,閔宥琳看向王梓:“我想知道以前的閔宥琳是如何回答你的。”
“你說讓我給你時間,說需要好好想一想,”說完她又補充道,“你現(xiàn)在也不用急著答復我,沒關(guān)系的,我還是可以等你?!?p> “不用?!遍h宥琳注視著王梓的眼睛,她已經(jīng)決定要替以前的閔宥琳,也為現(xiàn)在這個占據(jù)閔宥琳軀體的自己做一件事。
“你一直在等我的回復,對嗎?”閔宥琳認真的說道,“抱歉因為我的緣故讓你等待了如此久的時間,所以以后請不要再等了,我拒絕你,我們不會有任何的可能。”她有意把話說得殘忍一點,才能讓王梓徹底放下這段錯誤的感情,在現(xiàn)在的閔宥琳看來,認真拒絕才是尊重。
“況且…”此刻閔宥琳的腦海中已被另一個人完全占據(jù),那個只要想起就能令她內(nèi)心瞬間柔軟的人,她眼神也開始變得溫柔起來,“15歲,其實還有更值得我們追求的事,比愛情更值得。”
王梓一直在默默的聽閔宥琳說話,卻悄悄攥緊拳頭,指甲嵌進肉里,留下疼痛的凹痕,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閔宥琳,王梓想把她每個瞬間的樣子,說話時臉部肌肉牽動時的表情,眼角一點不細看無法察覺的微小痣,甚至皮膚的細微瑕疵他都一一記憶在腦中。王梓有一種感覺,以后再也不能見到她了。
果然閔宥琳接著說道:“我們以后還是不要再見面了?!敝蟊戕D(zhuǎn)身準備離開,將王梓留在了身后。
整個暑假姜昫坤都待在鄉(xiāng)下的外公老家。這天他騎著單車從街上回來,一到家就拿了瓶水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咕咚、咕咚…”他猛灌了大半瓶礦泉水,水吞咽的同時喉結(jié)上下微動,因喝得太急,水從嘴里漏出來,沿著下巴流淌到胸前。姜昫坤穿著棉質(zhì)的純白色T恤,前胸的位置已汗?jié)窳艘黄?,因為太熱的緣故,兩邊的袖口都被他挽到了肩上。姜昫坤低下頭,額前汗?jié)竦暮谏^發(fā)細密的垂下來,豆大的汗珠從臉頰迅速掉落。
姜昫坤回來的時候許哲偉正在擦拭著自己收藏多年的各種樂器,他認為只有尊重這些樂器,才能讓它釋放出屬于它的聲音。
見姜昫坤坐在門口發(fā)呆,許哲偉便拿了一把二胡默默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許哲偉輕輕拉了幾下調(diào)試好音調(diào),就自在肆意的拉奏了起來。二胡的聲音有如野馬的嘶叫,讓人聯(lián)想到廣袤的草原,有一種凈化心靈的力量,瞬間驅(qū)散炎炎夏日里的燥熱。
拉完一整首曲子之后,許哲偉才將二胡放置一邊,和姜昫坤聊了起來,從姜昫坤長相像爸爸討論到喜好太像外公。外公會十幾種樂器,耳濡目染,從小受到外公很多熏陶。姜昫坤一直覺得自己這么熱愛音樂,有很大一部分是受了外公的影響。
“坤啊,你媽媽跟我說了你的想法,很棒!有想法有決斷,這一點很像外公,還記得嗎?你小的時候外公就說希望你這一生是自由浪漫的?!痹S哲偉拍了拍姜昫坤的肩膀說道。
姜昫坤想起小時候和外公互相交換看對方寫好的毛筆字,喝茶聊天,享半日清閑。媽媽說起,不知道他將來能過上什么樣的生活,當時外公望向窗外暗下來的天色,說:“過自由浪漫的生活…”此刻回想起來依舊叫人動容。
“外公~”姜昫坤伏在外公腿上撒嬌,他深知尋求藝術(shù)的道路是孤獨的,唯有家人的支持才能讓他義無反顧的堅持走下去。
閔宥琳從醫(yī)院出來,想起了那間溫暖的房子,房子里燈火通明,她與姜昫坤一家人圍坐在餐桌邊吃著火鍋。不知不覺間,她已走到姜昫坤家附近,隔著短短的一條街,抬頭便能看見姜昫坤房間的窗戶。窗戶里的燈亮著,閔宥琳幻想房間里的人正在做的一切,應(yīng)該是坐在書桌前,戴著他最愛的純黑色的Beats Studio3 Wireless頭戴式耳機,聽他偏愛的音樂,畢竟他總這樣。此刻他的耳機里在聽什么呢?她想著這些,呆呆的站立了一會就走了。
房間里,姜昫坤半躺在床上,輕輕關(guān)閉雙眼,濃密的睫毛低垂,此時耳機里播放的這首歌《If I Have To Go》來自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歌手Tom Waits。若你聽過這首歌,大概會遇到一位老者,拉著你聽他年輕時離開一座城的故事吧,你要有時間,不如聽他慢慢把故事說完。
次日清晨,姜昫坤下樓來到餐桌邊,端起桌上的一杯牛奶喝了一口,桌面上還放著一張宣傳單,他隨手拿過來念出了上面的字:“關(guān)愛星星的孩子,關(guān)注自閉癥兒童?!?p> 淑芬端來一碗米線放在姜昫坤面前的桌上,見他在看自己拿回來的宣傳單,便對他說:“崽崽,這是媽媽早上去超市的時候志愿者發(fā)給我的,這是一個幫助自閉癥兒童康復的公益馬拉松保障活動,媽媽看那些自閉癥的孩子真的很心疼,想著能不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去幫助他們。”
姜昫坤仔細閱讀著宣傳單上的內(nèi)容,單頁上寫著希望通過馬拉松精神,傳遞出更多向上、向善的正能量,呼吁更多人來了解、關(guān)愛自閉癥兒童。舉辦此次公益馬拉松的組委會還設(shè)置了賽后的買贈活動,募集的善款將全部捐給自閉癥兒童。
認真閱讀完上面的文字內(nèi)容之后,姜昫坤將宣傳單放置一邊,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起了淑芬剛剛放在他面前的一碗米線,邊嚼邊說:“媽,你快點吃,我們吃完早餐就去報名吧,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活動,能讓更多的人關(guān)注到需要幫助的人?!?p> 姜昫坤最終參加了6公里的迷你馬拉松比賽,穿著印有“為愛奔跑”字樣的藍色T恤跑完了全程,以一腔熱忱為公益事業(yè)貢獻個人的力量。之后,他還參與了賽后的購買捐贈活動?,F(xiàn)場有一幅繪畫很打動他,畫中的一位小朋友,應(yīng)該是畫者筆下的自己,他戴著嫩黃色的帽子,紅色蠟筆勾勒的嘴在笑。畫上還有一行小字:“曾有人說,讀懂了星星的孩子,就讀懂了世界?!苯獣d坤買下了這幅畫。
這是姜昫坤第一次真正接觸到自閉癥兒童,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和畫出的作品,姜昫坤覺得他們的世界與普通人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需要給予他們更多的關(guān)心和愛。
公益馬拉松結(jié)束后的一個星期,姜昫坤就飛往了美國洛杉磯,在當?shù)氐囊凰咝i_始了他學習音樂的道路。
數(shù)月前,姜昫坤放下“海洋之心”跟淑芬說的那句話的完整版是:“媽,我打算去美國學習音樂?!?p> 聽到這個決定,淑芬第一時間感到有些驚訝,隨后卻也覺得十分合理,她溫柔的拉住姜昫坤的手說:“我的小才子坤,你做什么決定媽媽都支持你,一直以來音樂是你的夢想和熱愛,媽媽覺得你是為藝術(shù)而生的,不過,這可能會是一條非常艱難的路?!?p> 姜昫坤看著淑芬的眼睛認真的說:“我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p> 這天晚上,閔宥琳從醫(yī)院回來,走到一條路的三岔口,一條是回家的方向,另一條則是通往姜昫坤家,她猶豫了一下,走向了其中的一條路。站在路燈下,她抬頭看向姜昫坤房間的那扇窗戶,燈沒有亮,窗戶是黑的。“他沒有回家嗎,會去哪呢?”她失了神。
一輛汽車駛來,前方的兩個探照燈打著閃亮的光,光蘊照在閔宥琳身上,她回頭,用手遮擋眼前耀眼的光線。隨后,姜尚武從車上下來,行至閔宥琳跟前:“琳琳,怎么不進去?阿姨她在家里。”
“哦,沒事的,我就路過想著過來看看,這么晚我就不進去了,那姜叔叔我先回去了,改天再過來。”閔宥琳準備離開。
“誒,琳琳,小坤他去美國念書了?!苯形涓嬖V閔宥琳這個消息,他知道她這么晚還在這傻站著的原因。
“嗯,我知道了,謝謝姜叔叔?!遍h宥琳離去,單薄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閔宥琳想起了春天的時候,她和姜昫坤坐在他們愛坐的臺階上,她問他有什么未完成的夢想。姜昫坤幾乎沒有思考就說出了答案,當然了,這些夢想早已熟稔于心,不知反反復復被練習過多少遍:“完成一次舞臺;發(fā)行個人專輯;還有…”他并沒有全部說完,而閔宥琳知道他在醞釀一個更大的夢想。姜昫坤去了美國,閔宥琳知道他一定是追求他的夢想去了。她在心里默默對他說:“姜昫坤,請你一定不要停下來,成為你想成為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