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從前舊事憶如夢(mèng)(十四)
慕北亭心中焦急,腳步不自覺就快了許多,僅過片刻功夫便到了荀黛兒所在房間的屋頂之上。
他掃眼四周無人后,當(dāng)即飄身落地,投眼看去,卻只見屋中昏暗一片。他走上前去,抬手輕輕敲門喚道:“黛兒,你在屋里嗎?”
等待半晌,卻不見屋里有動(dòng)靜回應(yīng)。就在這時(shí),忽聽得一陣腳步聲從外面走廊傳了過來。
他聽聲辨人,發(fā)現(xiàn)來人并不是荀黛兒后,便即縱身躍上了房梁。
那腳步聲漸近,待到得屋門口時(shí),他再定睛一看,原來來人乃是荀黛兒的貼身丫鬟翠玉。
這丫頭是他相識(shí)之人,前幾日里也多虧得她每日掩護(hù)荀黛兒出來與自己相會(huì)。見是放心之人,他當(dāng)即躍身下地,落到了翠玉的面前。
翠玉心中無備,忽見從天而降一道黑影,立時(shí)被嚇了一跳,失口“啊”了一聲。
慕北亭忙道:“翠玉,是我,莫要驚慌?!?p> 翠玉定了定神,等看清楚眼前之人是慕北亭后,不由舉手拍了拍胸口,說道:“原來是慕大哥呀!你從天而降,真是嚇了我嚇一跳。你…你是來找小姐的嗎?”
慕北亭道:“是啊,可是屋里沒人,她到哪里去了?”
翠玉道:“小姐…小姐她…剛剛被夫人叫過去了,好像說是要到山西去一趟,還命我過來為小姐收拾一些換洗的衣物?!?p> 慕北亭神色一緊,急聲問道:“有沒有說去干嘛?”
翠玉搖頭道:“具體的不太清楚,只說是去拜祭故人?!?p> 慕北亭眸光一凝,遂又問道:“那你知道馬黎此人嗎?又見過他本人沒有?”
翠玉忽然垂下了頭去,低聲道:“馬黎?哦,知道的,馬黎的爹爹與我家老爺是結(jié)義金蘭的兄弟,不過…”
慕北亭見翠玉欲言又止,連忙追問道:“不過什么?”
翠玉躊躇半晌,聲音更低沉道:“馬黎和小姐…在娘胎里便被指腹為婚了…”
在聽到“指腹為婚”四個(gè)字后,慕北亭只覺得眼前瞬間一片昏黑,胸口也仿佛被壓上了一塊千斤重石,令他幾乎窒息,直過了好半晌后才漸漸緩過了勁來。
此時(shí)他心中酸楚難言,悲憤難泄,口中只是囁嚅自語道:“原來是真的,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翠玉見他臉色驟然變得煞白,身體也不停地?fù)u晃著,就似是要摔倒一般,當(dāng)下急聲問道:“慕大哥,你…你沒事吧?”
慕北亭身形一滯,旋即抬眼望向翠玉,目光陡然凌厲起來,冷冷問道:“為何我從未聽她說起過此事?你為什么也不跟我說?”
翠玉被他盯得心里發(fā)毛,顫聲說道:“我…我…不讓說的,嗚嗚…”話還未說完,就已哭了起來。
慕北亭見她瑟瑟落淚,心中的怒氣也稍稍消減,說道:“對(duì)不住了,我不該用這般語氣跟你說話。你走罷,今晚之事你也不必說與你家小姐聽,就當(dāng)我沒來過?!?p> 他說完這句話后,也不等翠玉反應(yīng),就徑直走到院中縱身躍上了房頂,然后疾步向客房行去。等他行出兩間屋的距離后,又隱約聽到身后傳來翠玉的聲音喊道:“其實(shí)不…”
只可惜此刻的他去意已決,腳下又走得太快,僅聽過這三個(gè)字后,余下的話就再也聽不清了。
此時(shí)留守屋里的林宗汜正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雙眼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漫天紅霞,當(dāng)他見到自己的義兄神色黯淡地歸來后,立時(shí)便知情況不妙,急忙坐起身來。
果然,慕北亭并不言語,只是拿起包袱便走。林宗汜大概猜到了結(jié)果為何,當(dāng)下并不多問,也拿了包袱緊跟出去。
二人出了荀府,又到馬廄處取了馬匹,便直奔出城,往后晝夜不歇趕路,僅過了三日時(shí)間就回到了寧波林府。
經(jīng)此一事后,慕北亭大受打擊,整個(gè)人也開始變得頹靡不振,自打回到了林府后,每日里就只做兩件事:一是喝酒;二是睡覺。至于其他的事,已全然打不起精神去理會(huì)。
林宗汜看著這位被情傷重創(chuàng)的義兄,心中也大感痛惜,初時(shí)還變著法的去勸解他,豈料他并不領(lǐng)情,始終不發(fā)一言,酒倒是越喝越快,無一日不酩酊大醉。
到得后來,林宗汜只覺束手無策,便不再多費(fèi)口舌勸他,只是整日陪著他一同飲酒,一同歇,不過他酒量極差,多數(shù)時(shí)間都是以茶代酒替過。
如此過了沒幾日后,他二人的怪異舉動(dòng)便引起了闔府眾人的矚目,大伙心里均感好奇,可又沒人敢去尋問,不過私下里的揣測和議論卻是傳得光怪陸離,沸沸揚(yáng)揚(yáng)。
而林宗汜顧及到慕北亭的體面,也并不辟謠,只是任由眾人去說去談,便是近仆周楚清前來相詢,他也未曾告知其中原由。
往后又過了十來日,待到這一日清晨時(shí)分,尚在沉睡中的慕北亭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過來。他起身去開了門,只見是林宗汜正喜眉笑眼地站在門外,便問道:“怎么?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嗎,竟把你樂成這個(gè)樣子?”
林宗汜笑道:“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并且于你于我都是一件大好事!”
慕北亭沒好氣道:“別賣關(guān)子了,你要說便說,不說我去睡覺了,我很困?!?p> 林宗汜狡黠一笑,隨后搖頭晃腦說道:“不急,不急。我且問你,那個(gè)讓你每日里牽腸掛懷的人是誰?”
慕北亭聞言,身子猛然抖了個(gè)激靈,原本耷拉著的雙眼也瞬間睜得溜圓,急聲追問道:“是不是跟黛兒有關(guān)?你快說!”
林宗汜大笑數(shù)聲,打趣道:“你不是很困嗎?怎么這么快就不困了…哎喲,你別動(dòng)手啊!你這人怎么不識(shí)逗呢?嘿嘿,告訴你吧,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gè)姑娘,眼下正候在大門外呢,你還不快把自己收拾收拾,好出去迎接啊!”
收到如此好消息,慕北亭只覺喜從天降,驚喜之情溢于言表,可轉(zhuǎn)瞬間,他又突然變得局促不安,整個(gè)人都呆愣住了,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林宗汜看著眼前這位如同呆頭鵝一般的義兄,心中不由好笑,嘆道:“唉,我的好大哥喲!你一旦遇上了這兒女情長的事兒,那顆腦袋馬上就變成了木魚腦袋…”
兩人正說話間,只見有兩個(gè)家仆分別端著臉盆和干凈衣服走了過來。林宗汜吩咐他二人先端進(jìn)屋去,隨后又對(duì)慕北亭說道:“大哥快去把臉洗了,換上新衣服,胡須倒是不用刮,也好讓你那心上人瞧一瞧,你只因思念她之故,才落得如此憔悴頹靡?!?p> 慕北亭卻是充耳不聞,所有的心思都已飄到了荀黛兒那里,當(dāng)下只依言進(jìn)屋去洗面更衣,待將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便既閃身出了屋去,向著府門方向疾奔而去。
林宗汜并不跟隨而去,而是緩緩倚靠門上,默默注視著義兄離去的背影,良久后才苦笑一聲,嘆道:“唉,總算把我解脫出來了,要是再陪你呆坐上幾日,我只怕是要悶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