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花Young藝術(shù)節(jié)如期進(jìn)行,現(xiàn)場很多展位,很多人,很熱鬧。白霜一邊站臺一邊瞅空拍照,內(nèi)心洋溢著興奮和自豪。她想起了在臺灣參加的農(nóng)夫市集,而麗江這個藝術(shù)節(jié)因為有她的出力,對她而言的意義更加非凡,更何況,還有她崇拜的明星呢!這可是第一次有這么盛大的活動與她有關(guān),哪怕只是一點點關(guān)。
“雖然別人根本不會care設(shè)計師是誰,但大家停下來看,哪怕只有幾秒,也是我小小的成就了?!彼齼?nèi)心并沒有寂寂無名的落寞,反而有一種小確幸。
展位前人來人往,白霜始終熱情地微笑著,給每一位停留的人講解。
突然一陣尖叫聲,人群都涌向一個地方,明星趙勇來了!
“啊啊啊啊……”白霜把小冊子往翔子手上一塞,立馬朝人群中心沖去。
她左鉆右擠,好不容易混到舞臺邊,舉起新買的手機(jī),一個勁咔嚓。
“天啦,我竟然見到我偶像啦!”
趙勇簡短發(fā)言后,在一眾工作人員的擁護(hù)下往餐廳走去。白霜被裹挾在人群中,使勁控制著自己的位置,不讓人給擠出來或踏扁。某個時刻,趙勇離她距離超近,幾乎是從她的鏡頭旁擦過。她成功地連拍到好多張,雖然趙勇戴著墨鏡,但還是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是他。
白霜已經(jīng)得逞,當(dāng)下第一個念頭是馬上發(fā)朋友圈,無心再與人群搏斗,便順著某種“離心力”,自然而然毫不費(fèi)力地溜出人群。
她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黑壓壓的人群,心跳未定,拍著胸脯驚嘆道:“媽呀,好近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幾下下,一條朋友圈就發(fā)出來了。她迫不及待地奔回展位,得意洋洋地跳著腳叫道:“翔子,我見到趙勇啦,我離他好近好近,你看!”
翔子“啊哈哈”地應(yīng)和著,直夸她厲害,然后一個轉(zhuǎn)折:“那,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簽名照好像有點難,因為沒有辦法現(xiàn)拍現(xiàn)簽。”
白霜笑容立馬僵住——這的確是個問題,當(dāng)初提簽名照的時候在想什么呢?
沒過三秒,她便頭一甩,豪邁地說道:“沒事,那就合照是合照,簽名是簽名,簽在我的畫本上,見字如面!我們江湖人士,豈會在意這些小節(jié)!”
她捧著畫本,屁顛屁顛地跟著清姐和翔子,走特殊通道上了餐廳二樓會客室。
室內(nèi)還挺多人,圍成一圈,在聊著什么。白霜他們一進(jìn)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著他們。除了趙勇,白霜誰都不認(rèn)識,但她感覺得到這些人都非富即貴,散發(fā)著一種讓人敬而遠(yuǎn)之的氣息。她小心謹(jǐn)慎地跟著清姐他們,厚著臉皮穿梭過眾人的眼光。
“有什么好怕的,無視他們,我只是來跟我偶像拍個照,要個簽名而已?!彼趦?nèi)心給自己打氣。
趙勇的助理趕緊向他介紹了清姐:“這是TNC麗江項目的負(fù)責(zé)人劉清?!?p> 兩位大佬級的人物禮節(jié)性地寒暄著,聽起來好像插不進(jìn)白霜的什么事。清姐不好耽誤明星的時間,快速結(jié)束寒暄,看了一眼白霜,裝作才想起來一樣,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哎呀,差點忘了,我們有位年輕的志愿者特別崇拜你,托我?guī)齺砬蠛险蘸秃灻?,不知道是否方便??p> 白霜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望著偶像,大氣不敢出。她緊張地抓著畫本,生怕掉到地上。
“好啊,沒問題。是你吧?”還沒等清姐介紹,趙勇就猜中了是白霜,整場就她最“后生”了。
“嗯嗯”,白霜小聲地應(yīng)答,抿嘴笑著,一個勁點頭,跟安了小馬達(dá)一樣。
“好,我們來合照一張?!壁w勇也像個孩子一樣笑著,主動站到她旁邊,特意彎腰低下身,好跟她一般高,還比劃起剪刀手。
白霜腦袋一片空白,來不及多想,筆直筆直地站著,也舉起剪刀手,傻愣傻愣地沖著鏡頭咧嘴笑。
拍好了,趙勇笑著問:“簽名簽在哪里?”
“這里這里”,白霜趕忙翻開畫本,緊張得一下子就翻到了最近做的設(shè)計稿,這一頁翻看的痕跡最多,最容易翻。她原本設(shè)想是另一張騎行蘇花公路的畫,但也不好再翻來翻去,便就這樣遞過去,說道:“就這頁吧。”
剛說完,她又趕緊從褲子口袋掏出簽字筆,打開筆蓋,筆尖朝向自己,畢恭畢敬地遞過去。
趙勇被她這一連串的動作逗笑了,接過畫本和筆,翻了一頁來看,好奇地問:“喲,這是畫本嗎?你是學(xué)美術(shù)的?”
“不是,只是業(yè)余興趣,畫得不好?!卑姿缓靡馑嫉鼗卮?,內(nèi)心十分后悔沒有早早在騎行的那一頁做好標(biāo)記,那可是她最滿意的一頁,也是準(zhǔn)備送給木瓜的那頁。
“也挺好,憑興趣做事。我看樓下的海報跟這個有點像,是你設(shè)計的嗎?”趙勇一邊簽名一邊問,簽完后又隨意翻了幾頁。
白霜心里一陣激動,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設(shè)計竟會被偶像留意到,簡直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啊。但她也只是小聲地“嗯”了一聲,在大佬面前,不敢多語。
趙勇似乎并不著急時間,翻著翻著,翻到了騎行那頁。白霜看到,眼睛一亮,顧不上思考,趕緊伸過手去指著那幅畫,慌不擇詞地請求道:“可不可以,麻煩您,幫我在這頁也簽一個名?”
一旁的助理出于職業(yè)習(xí)慣,為了維護(hù)好趙勇的時間,正準(zhǔn)備出面婉拒。
但趙勇竟然答應(yīng)了,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說:“好,你確定只有兩頁要簽是嗎?要是簽到第三個,你就送我一張畫吧,我很喜歡你的畫,哈哈哈?!?p> 白霜愣住了,還沒有參透這話里的含義,傻乎乎地回答道:“啊……是的是的,只有兩頁要簽。”
清姐在一旁用手肘戳了一下白霜,提醒這個笨頭笨腦的家伙。
好在她反應(yīng)過來了,趕忙補(bǔ)充道:“呃,您喜歡我的畫,那真是我的榮幸了,您看中哪張,我都可以送給您?!?p> “那就……”趙勇繼續(xù)翻看,開始挑選。
白霜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小聲地請求道:“可不可以不要用撕的?如果撕下來,您也沒地方放,到時候可能折一折就變成廢紙了。不如我回頭用高清掃描,發(fā)電子版給清姐,清姐再發(fā)給您的助理,這樣您可以保存很久,好不好?”
她咕嚕著眼睛看著趙勇,等待他的回復(fù)。
現(xiàn)場圍坐的人里面有人發(fā)笑,有人顯得不耐煩,有人唏唏噓噓起來。白霜意識到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立馬消失。
趙勇一開始也有些吃驚,很少遇到這么直腸子的人,但又覺得挺好,想什么說什么,比這里圍坐的老油條們要簡單。
“行,我喜歡你們年輕人的坦率,那就說好了,你要發(fā)給我哦。我就不挑了,你看著發(fā),都挺好的?!?p> 說著,趙勇遞回畫本,白霜連忙答應(yīng):“好的好的,我一定。感謝您,那……我就先告辭了!再見!”白霜自知占用了太多時間,是時候識相一點趕緊撤了。她潛意識里蹦出了“告辭”這個詞,說著還兩手一拱,像武俠劇里一樣。
大伙哄然大笑,趙勇也樂呵呵地回了一句:“好的,告辭!”
白霜便又乖乖退回到清姐和翔子后邊,避開那幫“非富即貴們”的眼神,跟著清姐和翔子一起出了會客室。
出了餐廳后,白霜終于憋不住了,著了魔似地又跳又叫:“啊——我見到趙勇啦!我還要到了他的合照和簽名,不得了啦!”
她有種做夢的感覺,逮著翔子問:“媽呀,他還要我的畫,是真的嗎?”
翔子說:“是是是,你的偶像看中了你的畫,你登上人生巔峰了。”
白霜迫不及待又發(fā)了朋友圈,木瓜第一時間留言:“廣州苦逼青年發(fā)來賀電!”
阿甘也留言:“厲害呀!”
但白霜依舊沒有理他,琢磨著:“這家伙最近怎么這么殷勤?管他呢,我也沒興趣搭理”。
下午收攤了,清姐發(fā)話:“大家一起晚餐哈,有一位大佬級人物請客?!?p> 她悄悄拉著白霜到一邊,說:“今晚請客的朋友是一位出版社主編,你要簽名的時候,他也在場的。我跟他推薦了你的作品,待會你給他看看,說不定人家看上了,你就出版有望了哦?!?p> 白霜一聽,心底里冒出一些敬畏。“哇,大佬耶,我怕我區(qū)區(qū)一個無名小輩,會貽笑大方??!”
“不會的啦,他是一位很有才華的人,滿腹經(jīng)綸,談吐很高雅,你喜歡文藝,會聊得來的?!?p> “哎喲,我那是下里巴人的文藝啊,哪比得了人家陽春白雪?”白霜有些忐忑。
“你不要預(yù)設(shè)印象嘛,他雖然是一個高雅的人,但是并沒有什么架子,也很支持環(huán)境事業(yè)的,他每個月都從工資里捐幾百給我們機(jī)構(gòu)哦,還經(jīng)常請我們吃飯。當(dāng)然,我不是說他捐助我們就很好,但是人家關(guān)心環(huán)境就是很難得呀。”
“哦,那聽起來還是一位善人,那挺好,希望我到時不要說錯話?!卑姿畔滦膩?,樂意去認(rèn)識一下這位環(huán)保人士。
翔子說有事,就不和大家一起晚餐了。
白霜悄悄拉住他問:“你能有什么事???你不去,誰給我壯膽?。咳グ扇グ?!”
“我怎么就不能有事啦,我有很重要的事?!毕枳右槐菊?jīng)地說。
“很重要的事?啊,你去相親???”白霜故意逗他。
“胡說什么!”翔子趕緊制止她胡思亂想,“相什么親,我和我女朋友去約會,約會,你懂嗎?不像你,放著現(xiàn)成的男朋友不要?!彼土肃捅?,故意笑話白霜。
“哎呀我勒個去,你是被收買了嗎?”她邊說邊敲打翔子?!拔也还?,我沒底氣啦。不然你帶你女朋友一起去吧,反正大佬也不會在意多一位的,大佬請的晚餐肯定很好吃哦?!?p> “不啦,她也不喜歡那種場面。以前去過,我們倆在那里都很拘束,說不上什么話,一頓飯吃的,光聽人家大秀文采了,還得跟著變著法兒地贊美,無聊得很。你去吧,木瓜說你想要出版,多認(rèn)識一些這樣的人也有好處。”
“怎么你說的和清姐說的不一樣呢?清姐說那位主編人很好哦?!?p> “是挺好的啦,你去認(rèn)識一下,也許你們聊得來。再說了,我看你膽子一點也不小,不會怎樣的?!?p> 晚上的飯局,餐廳看起來很高檔,服務(wù)人員很尊敬地帶他們到包間。
“吳總,您的客人到了。”餐廳經(jīng)理向包間里說了一聲。
“好的,上餐吧?!?p> 清姐又開始寒暄:“哎呀,吳老師,又讓您破費(fèi)了!”
“哪里哪里,我特別喜歡和你們這些年輕人在一起聊天。”
白霜走在后頭,進(jìn)去后才看到當(dāng)中的那位先生,約莫50多歲,文質(zhì)彬彬,蓄著一點小胡須,顯得很有身份和智慧,一身素雅的煙灰色唐裝,袖口是綢緞面料,低調(diào)中顯得奢華,手上攥著一串深棕色佛珠,一看就價值不菲。
吳老師熱情地笑迎他們,有一種與他這身氣質(zhì)相反的親和。那笑臉,讓她一下子想起來,在她向趙勇提議發(fā)掃描圖給他的時候,門口茶座旁的笑就是這個,因為那笑聲很干脆地蹦出來,又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刺到了白霜,所以她不經(jīng)意記住了。原來同一張笑臉,在不同場景,表現(xiàn)出來的感覺竟有如此大的反差。白霜的第六感,對這位“老師”不怎么感冒。
但她也無所謂,反正混在大家中間,吃吃東西喝喝茶,默默看別人裝逼就行,吃瓜群眾無壓力。
入座后,服務(wù)人員端上來餐飲,是每人一份的精致云南料理套餐。白霜猜測大佬的用意是想避免那么多筷子在共同的幾盤菜里夾來夾去,但她也因此樂得輕松,這樣可以省去夾菜的麻煩了——她看到好吃的就特別饞,但在陌生人面前不能隨意夾菜。
清姐說:“我?guī)Я嗽蹅儥C(jī)構(gòu)的一些年輕人來,都是為藝術(shù)節(jié)出過力的?!?p> “歡迎歡迎!我早就說過,我最喜歡和80后、90后聊天了,80前的人,思想都很頑固,和他們聊天很費(fèi)勁,一個事情要爭論來爭論去,氣都被氣死了?!眳抢蠋熝笱鬄⒌卣f道。
白霜聽吳老師這一論調(diào),雖然竊喜自己還年輕,卻覺得他未免有些武斷,一竿子打翻一撥人。
她正準(zhǔn)備放開了吃,清姐指著旁邊的座位叫道:“小白,來,過來這邊坐?!?p> 白霜一臉尷尬,內(nèi)心不是很情愿,卻還是擠出笑容,端著餐盤坐過去了。
清姐并沒有留意到她的勉強(qiáng),轉(zhuǎn)向吳老師開始介紹她:“這位是我們的臨時志愿者白霜,本來是來云南旅行的,結(jié)果被我們臨時征用來做藝術(shù)節(jié)的設(shè)計?!?p> “不錯不錯啊,年輕人有魄力!今天你跟趙勇要簽名的時候,我也在那里,聽說你畫畫不錯?小劉也跟我推薦你了?!?p> 白霜在腦子里反應(yīng)了一下“小劉”這個詞,這稱呼乍一聽有點陌生,但她還是連忙說道:“哪里哪里,過獎了,就是一個興趣,并不是專業(yè)出身?!闭f完她才回味過來,自己有點自作多情了,人家似乎并沒有夸獎她。
清姐接著說道:“是啊,我看過她的畫,覺得很清新,讓人看著很舒服,記錄的都是她的旅行經(jīng)歷和感悟。年輕人用這種方式表達(dá)生活態(tài)度也很難得,所以就想著推薦給您,還想請您過目一下,您要是覺得還不錯,看看有沒有機(jī)會幫她推薦出版?她對畫畫這件事還挺執(zhí)著的,畫了很多年了呢?!鼻褰阋贿呎f,一邊提示白霜把畫本拿出來。
吳老師翻了翻畫本,起初沒有吱聲,翻了不多頁,就停在那里了。思考了一下,問白霜:“我想問一下,你畫畫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白霜被問得有點措手不及,“好像沒什么目的哦,就是喜歡畫畫,所以畫了?!?p> “那也是一種目的,一種對美好、感動的向往,期望通過畫畫來傳達(dá)你的情懷。對吧?”
“對對,還是您有文化,總結(jié)得很精辟。”白霜不好意思地說。
“那你最喜好畫哪一類型的畫?可以舉個例子,跟我介紹一下你畫畫的過程嗎?”
白霜覺得這位老師提問倒有點像當(dāng)年應(yīng)聘工作時HR提問的霸氣,問得很高大上,問題好像挺清晰,但又寬泛到讓人摸不著邊際,很難回答。
她撓撓頭,破罐子破摔地回答道:“好像……我并沒有特定地喜歡哪一類型的畫哦,看到什么,覺得有所觸動,就會想要畫下來,您也可以看到我畫本里什么主題都有,要非說一個主題,那就是生活吧,生活里的小事情。畫畫的過程,其實很隨意,有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個靈感,就記下來,等有空了就慢慢畫出來,不過畫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改來改去,可能因為我有點強(qiáng)迫癥吧,哈哈哈?!?p> “嗯?!眳抢蠋熑粲兴嫉攸c點頭,沒有繼續(xù)問下去,轉(zhuǎn)而對清姐說:“她讓我想起了上個月去上海認(rèn)識的一位年輕人,90后,也是一位女生,年紀(jì)輕輕就在外灘開了一家餛飩店。哎喲,那環(huán)境講究的喲,一家餛飩店都能開出高檔餐廳風(fēng)格,去她那里的人都是真正懂吃的。她親自接待我,我一看到還以為是服務(wù)員,結(jié)果是老板。我就問她,你這個餛飩,湯有什么特別?她一聽,就驚呼不得了,說吳老師您真是內(nèi)行,很懂餛飩,餛飩的湯就是精華,好的湯一定要煮的清透,看不到什么雜質(zhì),上面漂幾粒蔥花,簡簡單單,入口卻是驚艷。”
白霜腦回路不夠長,還在思考他這一番突然的拐彎抹角是在表達(dá)什么。
吳老師接著說:“你看,什么事情,都需要做到專業(yè),要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特點,這樣才能讓內(nèi)行人欣賞。所謂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就是這個道理。我剛才問她最喜歡畫什么主題,她說的都比較模糊不清。生活?生活好像包羅萬象,但也可以說是沒有話題,沒有吸引人的話題,出版物靠什么讓人一眼相中?就是那一剎那間的吸引?!?p> 白霜聽到這里,已經(jīng)對他沒什么期望了。肚子餓了,只想吃東西,但鑒于坐的太近,不好在人家說話時吃東西,只好默默喝茶,禮貌而不失尷尬地傾聽。
緊接著吳老師又開始講起另一個故事,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優(yōu)越感中無法自拔,說的是有一位開面館的老板,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就請他來做顧問,他給人家作了一首詩,詩歌名稱做了招牌,叫“麥雨”,詩句印在一幅幅畫上,掛在店內(nèi)。
“麥田里下了一場雨,像是天上人間的相遇。孩子們追逐著,赤腳跑過田埂,聞到母親廚房里的飄香……你們看,多美的畫面啊!這家店重新開張后,馬上就火了,那位老板就說‘吳老師,還是您厲害啊’。我覺得,詩歌是這世上最美的表達(dá),心里沒有詩意的人,沾滿銅臭味的人,不配做情懷。你們看那些景點里的商業(yè)街,搞得烏煙瘴氣,唉…………”
白霜聽得一愣一愣的,吳老師的每句話都有如醍醐灌頂,驚世駭俗,但她又抓不住他說了什么實質(zhì)性的東西。
有一點的確令她佩服不已——吳老師對自己所作的詩竟倒背如流,一不留神就聲情并茂地朗誦起來,接二連三誦了好幾首,好似才華捂都捂不住。詩句的確也很美,如同他的穿著一樣,低調(diào)中透著奢華。
清姐似乎很能get到吳老師的思想,和他交流自如,還能對他的話題發(fā)表自己的見解,那些個見解的用詞也是同樣高端,白霜恨不得百度一下意思。
不過有清姐做擋箭牌也好,高手與高手交流,他們就都不孤獨(dú)了。只要這個場不冷,她就可以躲在一旁當(dāng)群眾,悄悄吃一些東西,不會顯得無理。
這局晚餐,白霜在饑餓中度過前半場,在百無聊賴中度過后半場。
好不容易要散了,吳老師還不忘“指點”一下她:“年輕人,你要思考一下你畫畫的目的。如果是想出版給很多人看,那恐怕還不到那個程度,勉強(qiáng)而行的話,恐怕也只是空歡喜一場。這世上才華橫溢的人多得是,就好像麗江古城里彈唱的街頭藝人,個個都唱得好,但出頭的人總是寥寥幾人。倒是建議你繼續(xù)當(dāng)做興趣,為自己和朋友而畫,反而可能會更快樂??傆行┦率乔蠖坏玫?,事與愿違也未必不好?!?p> 白霜聽了,內(nèi)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陰郁,好似無端端被一大片烏云籠罩住。這場飯局本應(yīng)是享受,對她卻是折磨,翔子不來果然是對的。
清姐看她悶聲不語,便問她感覺怎么樣。
白霜也是憋了許久,忍不住蹦出一句:“唉,終于結(jié)束了,太久了!”
清姐哈哈笑,說:“就知道你不愛聽這種腔調(diào),所以后面都我來接話了。”
白霜一聽清姐這么說,便也不見外了,直話直說:“我吧,聽得云里霧里一團(tuán)團(tuán),他好像說了很多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好像說得都很有道理,但又好像是歪理。他一個勁想表現(xiàn)出超凡脫俗,把自己架得那么高,本來沒毛病,但是又偏要透露名下占股的企業(yè)數(shù)不勝數(shù),請他做顧問的人多么看重他,看似高歌情懷,背后又在炫耀。照我看,他其實就是已經(jīng)擁有了足夠的財富,就開始不屑一顧。附庸風(fēng)雅,反而俗不可耐。你看我,我就很實誠,我一點都不隱瞞我就是一個俗人,俗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喜歡柴米油鹽,比喝仙氣要好?!?p> 她越說越激動,果真是憋屈。
清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哎呀,抱歉讓你有不好的感受,本來是想幫你爭取一個出版機(jī)會,雖然我不懂專業(yè),但我是真心欣賞你的作品。其實我也覺得他是做作了一點,但我也是摸爬滾打很多年的老油條了,不像你們年輕人這么敏感,習(xí)以為常了?!?p> 白霜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口無遮攔,畢竟清姐是在幫她。“不好意思啊,這么說你的朋友,辜負(fù)了你的一番好意。我其實也是自以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聽不得別人說我不好,其實他說的可能是對的?!?p> “嗨,沒關(guān)系,也不算什么朋友。我無非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左右逢源而已。倒是你,我喜歡你的純真?!鼻褰阏f。
“哦,Too young too simple嗎?哈哈哈……”白霜自嘲道。
兩人走到古城,就要分別了,白霜突然問:“咦,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我有給你看過我的畫本嗎?你怎么會想到幫我推薦呢?”
“呃,這個嘛……”清姐支支吾吾,不過還是說了:“算了,就告訴你吧。是你男朋友,木瓜這人挺好的,那天你們在餐廳量尺寸時,他就悄悄給我看了你的畫本,他還跟我講了你畫的故事。他說你不好意思找我,那就由他來,還叫我不要告訴你。只可惜,麗江這邊資源有限,等你以后發(fā)我電子版,我可以再推薦給大城市的人脈看看。”
“好的好的,我真的太感謝您了!不過吳老師也啟發(fā)了我,也許真的要思考一下,我為什么畫畫了。如果要當(dāng)成一項求生技能,我可能就不那么喜歡畫畫了?!?p> 白霜本以為自己并不把吳老師的話放在心上,然而越不想在意,就越是在意,腦子里思前想后都在懷疑自己。
有另一個白霜跳出來,對她說:“就是那么回事啊,也不怪別人打擊你。事實就是你現(xiàn)在一邊欠著別人的錢,一邊還想要間隔年旅行。為什么畫畫?為什么流浪?走了這么久,想畫的也已經(jīng)很多,要畫就坐下來好好畫,時間也不多,不能容許你一直試錯下去。XZ?還要去嗎?去做什么?就算欠木瓜的錢可以緩,但是再過一陣子,信用卡也該還了……這才是現(xiàn)實,你在做著一些什么夢?”
即將離開麗江,她卻一夜之間失去了方向。
“XZ?仔細(xì)想一想,好像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去。去拜佛嗎?我心事那么多,拜佛也不過是叨擾佛,終究是要靠自己解決的。看風(fēng)光嗎?沒有心事才能看風(fēng)光,有心事就看什么都是愁云。先前想去XZ,只是看別人都這樣走,到了大理,然后去麗江,再順著滇藏線、川藏線,一步一步去XZ。我也沒有非要去,也沒有不想去,如果我還有錢,去看看也好,但是我沒有錢。”
她繞來繞去,始終繞不開她最初鼓起勇氣拋開的那樣?xùn)|西——錢。
“這就是自然規(guī)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倘若我還在上班,就會有錢,但是沒有時間畫畫;如果我想要畫畫,那就只能放下工作和錢。如果想要名利,就得忍受曲意逢迎和競爭;如果想本真的快樂,那就順其自然。起初給自己的時間是一年的間隔年,想法很瀟灑,但是現(xiàn)在看來,既然目標(biāo)一直都在自己心里,就沒必要再遠(yuǎn)尋了。不如早早畫完,回去老老實實工作。”
木瓜回到廣州,回歸正常生活,又開始惦念旅途中的白霜。他翻背包的時候,多出了一樣小東西,是一條鏡頭繩。他離開麗江的時候,白霜的確沒有送他,卻在前一晚幫他收行李時塞進(jìn)了這條鏡頭繩。
“這個是你給我的?也不送個大件的禮物!”木瓜發(fā)來信息說。
白霜收到他的信息,好像收到宇宙中傳來的一點溫暖信號,那些煩惱先擱置一旁,當(dāng)下就只想同他嘻哈一下。
“別看它小小個,很實用的。你那鏡頭蓋,總是隨隨便便揣這里那里,然后找不到,有了鏡頭繩,就不怕丟了。”
“行,我拿它系住你,這樣你也不會丟了,哈哈哈……”
白霜沒有回應(yīng)。
木瓜問:“你旅途還順利嗎?有沒有驚喜?”他心里想著他托清姐幫忙的事,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結(jié)果了。
“嗯,順利?!?p> “那是不是要成繪本作家了?記得給我簽名哦?!?p> “沒,謝謝你在背后幫我。清姐把我推薦給了她朋友,但是機(jī)緣沒到。我還是繼續(xù)踏實畫畫吧,成不成作家無所謂的,默默地做一個作者就挺自在,開心就好?!?p> 木瓜感覺到她語氣里有一些失落,他沒料想到是這結(jié)果,但也不好多說什么,就不刺激她了,反正這次不行,以后還有機(jī)會。
白霜漫無目的,暫且沿著滇藏線一點一點前進(jìn)著,坐過大巴,搭過車,徒過步,還顛沛流離跑去三江并流的小山村住了幾日。她爬過密林覆蓋的高山,跨過清澈的溪流、走過深深的峽谷,看過從前沒看過的風(fēng)景,認(rèn)識了幾位驢友和藏民,聽過僧人誦經(jīng),跳過歡快的鍋莊,吃過糌粑和青稞面……她一路走一路想,卻還是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去西藏。
旅行是美妙的,卻也是痛苦的,她似乎停不下來,沒有辦法停下來,卻又想要停下來。她感覺自己沒有根,始終在漂浮。
她陷在自己的網(wǎng)里,無處傾訴,即便是木瓜那樣的自己人,她也不忍心傳遞負(fù)能量。這是她的路,該她自己走。天地那么廣闊,她眼里滿是風(fēng)景,卻還是如此孤獨(dú)。
“不去XZ,又能去哪呢?只要我還在走,就總得找個新的地方走,總不能原路返回吧,多喪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