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家鄉(xiāng)的列車上,夏孤舟突然改變主意,他決定先回工作所在的城市北歐城,他打算取回自己留在公寓里的日記本。
就是這么一個決定,讓夏孤舟的回鄉(xiāng)路變得如此艱難和坎坷。
人每天都在做不同的決定,有些決定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從此改變了人生的軌跡。
由于海嘯對北歐城造成了毀滅性的損壞,列車已經(jīng)無法開進(jìn)市中心了,夏孤舟只好提前下車,然后準(zhǔn)備打車進(jìn)去。出租車司機告訴他,北歐城的道路損壞嚴(yán)重,汽車也不一定能進(jìn)入。夏孤舟把價格提高到了原來的三倍,司機才勉強答應(yīng),但他堅持要開摩托車。對,你沒聽錯,是摩托車,對于一個交通幾乎癱瘓的城市來說,摩托車就像是下水道里的小老鼠,想竄去哪兒就竄去哪兒。
摩托車這種交通工具,拋開天氣因素不說,開車的人還是蠻爽的,頗有快感,但坐車的人未必有同樣的感受,有時候甚至?xí)嵝牡跄懸环?p> 眼前給夏孤舟開摩托車的出租車司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叔,開車還算平穩(wěn)的了,但夏孤舟的心始終是懸著的,他沒坐過摩托車,總感覺自己在坐過山車。
車開了沒多久,果然遇到大塞車。
越過長長的車龍,夏孤舟發(fā)現(xiàn)前方的一條橋被沖垮了,車子過不去了,包括摩托車。
“看來只能送你到這里了。”摩托車大叔無奈地說。
“還有沒有其它路?”夏孤舟問。
“有是有,不過……”
“不過什么?”
“要加錢?!?p> “加多少?”
“500元。”
“走!”
就這樣,摩托車大叔搭著夏孤舟掉轉(zhuǎn)車頭,一路顛簸,抄小路從后山上了船頭山。
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但太陽已經(jīng)開始落山了。
退潮后的北歐城一片狼藉,各種款式的汽車七零八散地堆了一地,像小孩子不經(jīng)收拾的玩具車。房子沒有一間是完好的,樹木七倒八歪的,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馬一行老師那幅《盤古》依然在那里,它孤零零地挺立在那里,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著這場災(zāi)難。依稀可辨的街道上,工作人員一個個像個太空人一樣穿著“全副武裝”在清理著路障,消防車、救護車在忙里忙外。
由于地勢相對較高,夏孤舟居住的那所公寓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壞,只是電梯被水沖壞了,水電也中斷了。
夏孤舟沿著樓梯爬上了自己居室所在的九樓,順利打開了房門,取走了自己的日記本。
在公寓的陽臺上,夏孤舟放目遠(yuǎn)眺,現(xiàn)在,借助明媚的陽光,他依稀能辨出報社中心所在的位置,心里想:說不定還能找到存放日記本的保險柜。
他決定下去碰碰運氣。
顯然,他沒有這樣的運氣,他在北歐城里找了好幾個小時,毫無所獲,現(xiàn)金、首飾、證件等貴重物品倒是拾獲了不少,他把這些“貴重物品”用袋子裝好,整齊地擺放在《盤古》巨畫的下面,繼續(xù)尋找自己的保險柜。
眼看天就要黑了,街道上僅存的幾盞路燈還是沒有亮起來,氣溫降了不少。一旁準(zhǔn)備撤退的醫(yī)護人員看不下去了:“唉,這位先生,你怎么進(jìn)來的?你到底在找什么???快走吧!這里很危險!”
“我在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一個保險柜,棕色的,表面大概A4紙大小,背面刻著龍的圖案……”
“你還是趕緊走吧,都這樣了,能保住命就不錯了,還有什么東西值得留戀的呢?你看,這周圍還有這么多尸體來不及處理,你又沒做好保護,小心被感染?!贬t(yī)護人員提醒他說。
“感染什么?”
“不知道,今天中午的時候,我們的一些醫(yī)護人員和義工突然就出現(xiàn)發(fā)燒、咳嗽和呼吸困難等癥狀,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搶救呢!”
夏孤舟心里一陣害怕,他想起了自己讀大學(xué)時的經(jīng)歷。
那年春節(jié),一場突如其來的傳染病席卷了整個華中地區(qū),這種病傳染性極強,傳播速度又快,感染者最顯著的病癥就是發(fā)燒、咳嗽和呼吸困難。為了有效切斷傳播,很多地方都封鎖了交通。
“戴上這個!”一位好心醫(yī)護人員給他遞過來一個醫(yī)用口罩說,“趕緊離開這里,然后獨自在家里待一段時間,別和其他人接觸。”
夏孤舟戴上口罩,說了聲“謝謝”,正準(zhǔn)備離開。這時,月亮從海平面上升了起來,月光照在那幅《盤古》上面,這幅畫頓時反射出奇妙而迷人的光芒,這些光像流動的水簾,時而紅,時而藍(lán),時而紫……
“好漂亮!”身邊的醫(yī)護人員放下手中的工具,像著了魔似的朝著流光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脫掉了眼罩和口罩,最后連身上的保護服也脫了。
“別進(jìn)去!”夏孤舟正想阻止他們,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幾個醫(yī)護人員像掉進(jìn)旋渦一樣“嗖”的一聲就被吸進(jìn)去了。
這一幕被稍遠(yuǎn)一點的醫(yī)護人員看到了,他們紛紛跑了過來。
“別靠近!”夏孤舟大吼一聲,把想要靠近的幾個醫(yī)生鎮(zhèn)住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首的一個中年男醫(yī)生問道。
“那是時光門!不能靠近!”夏孤舟說。
“什么時光門?”
“就是可以穿越時光的門!”
“???”中年男醫(yī)生顯然驚呆了。
時光門那迷人的光漸漸變?nèi)趿?,變淡了,最后消失了,僅留下那幅巨畫。
夏孤舟抬頭一看,果然,月亮躲進(jìn)厚厚的云層里去了。
“他們到底穿越到哪里去了?”中年男醫(yī)生焦急地問。
“不知道,可能在……對了,大理!”夏孤舟想起了江城子,他馬上撥通了江城子的電話,但江城子很肯定地告訴他,剛剛沒有任何人從大理的穿越門里出來過。
“打打他們幾個人的電話看看。”一位年輕的醫(yī)生提醒了大家。
“對,打電話?!蹦嗅t(yī)生連忙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但一連撥了幾個,系統(tǒng)都提示無法接通。
他們感到了無比的恐慌,一時間不知道干什么好。
“要向上級匯報嗎?”年輕醫(yī)生問。
“要,馬上匯報!”中年男醫(yī)生用手機對著巨畫拍了一張照片。
不出所料,什么也沒拍到。
就當(dāng)大家都覺得很疑惑的時候,月亮沖破云層就要出來了。
“快跑!”夏孤舟拉起身邊一位年輕的女護士的手邊跑邊喊,但顯然是來不及了,除了他和那位女護士,附近的人又被時光門的流光給吸進(jìn)去了。
夏孤舟呼呼地喘著大氣,他緊緊地抓著那位女護士的手。想不到女護士倒很淡定,她一把掙脫了夏孤舟的手,就要往流光門走去。
“喂——你這是干嘛?”夏孤舟又抓住了她的手。
“你放手——”女護士回過頭對他說。
透過眼罩,夏孤舟似乎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這種熟悉的感覺就像一道閃電一般從心底深處冒出來,卻始終抓不著。如今,夏孤舟好像突然就抓住了閃電,一種幸福的感覺,一種來之不易的幸福感,他決定把女護士的手抓得更緊了,因為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要抓住這個人。
“你放手吧,孤舟……”女護士的語氣變平緩了,她邊說邊摘掉了眼罩。
“歐陽曉荷!”夏孤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嗎?”
“是我……”女護士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夏孤舟的胸口仿佛涌起了一陣陣的巨浪,他想笑,又想哭,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和歐陽曉荷說,也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她,但千言萬語,最后居然只化成一句:“為什么?”
“這個時代不屬于我?!睔W陽曉荷淡淡一笑,輕輕地轉(zhuǎn)過身去,然后一頭扎進(jìn)了時光門。
“等我——”夏孤舟心一橫,也跟著走了進(jìn)去。
月亮徹底躲進(jìn)了云層里,一陣寒風(fēng)刮過來,天空中飄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落在荒無人煙的北歐城里,落在了停在街道上的僅剩的一輛救護車上,落在依然屹立在那里的巨畫《盤古》上。救護車的警示燈一直在轉(zhuǎn)動著,時而紅,時而藍(lán),時而紫……
…………
我第一次見到夏孤舟是在2003年的春天,那時我正讀高三,新學(xué)期剛開學(xué),他正發(fā)著低燒,就留在宿舍沒有上學(xué),我中午吃完飯回來后見到他時,他剛睡醒,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看到我后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城子,你也來了?”
我笑著對他說:“七哥(我一直這么叫他),你發(fā)燒燒壞腦了吧?我是陳皮,不是橙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腦門,自言自語地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好像去什么地方……哎呀,怕是真的燒壞了,怎么我一直覺得你是江城子呢?對了,我是誰呢?”
有那么一瞬間,他居然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了。
“你是木子七?。 蔽铱此孟裾娴挠悬c不對勁,就提醒他說。
“對,我是木子七,你是陳小皮?!彼坪跸肫鹆耸裁础?p> “請叫我陳皮!”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
“你就是陳小皮,不對,你是江城子,我是夏……哎呀,我的腦子有點疼?!彼纯嗟乇е^。
“要不要帶你去看看醫(yī)生。”我關(guān)切地問道。
“我不敢……我怕我得那種病?!彼麚u了搖頭說。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么病,剛剛班主任鄧?yán)蠋熞舱f過,這是一種傳染性很強的病,聽上去挺可怕的。
“不會的,你又沒咳嗽?!蔽野参克f。
他吃力地爬了起來,然后把掛在床頭的木吉他取下來,遞給我說:“皮哥,要是我真的得了那種病,這把吉他就交給你了?!?p> 接過吉他的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了一股臨危受命、知己托孤的使命感。
我鄭重地接過吉他,好像接過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他終究還是去看了醫(yī)生——校醫(yī),打了一針,吃了點藥,燒退了,病也好了。校醫(yī)診斷:他只是普通的感冒。虛驚了一場,吉他自然也還給他了。
我的朋友木子七,他熱愛文學(xué),擅長書法,喜歡足球和音樂,吉他彈得特別好,尤其是Beyond那首《真的愛你》,和弦和主音他都能彈,我曾經(jīng)向他學(xué)習(xí)過一陣子,結(jié)果左右手指都起繭了。
那次發(fā)燒以后,他的一些言行變得有些古怪了,比如說,他經(jīng)常說自己叫“夏孤舟”,是來自未來的,他所生活的年代,地球經(jīng)歷了一場大災(zāi)難,海嘯席卷了所有的沿海城市,死傷無數(shù),小行星撞擊月球了。我們都笑話他看《哆啦A夢》看多了,他言之鑿鑿地說,這是真的。我們問他,你是從哪個抽屜坐的時光機???他連連搖頭說,不是抽屜時光機,是時光門,又叫穿越門,在一個布滿風(fēng)車的山上,山上有一幅水墨畫叫《敖廣》……我說,整個瀧州城都沒有一架風(fēng)車,何來風(fēng)車山?他將信將疑。
從那以后,很多個下了晚修的晚上,我都看見他獨自一人走在幽靜的校園里,時而仰望星空,時而低頭沉吟:“我是誰?我來自哪里?我將去哪里?”
我感覺有點不妥,正想把他的情況向班主任鄧?yán)蠋焻R報一下,這個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讓我打消了這個決定。
這一次,他沒胡說八道,因為他連名字都說對了,一字不差。我開始認(rèn)真審視他說的每一句話了。
我問他:“孤舟(由于他整天在我面前糾正我對他的稱呼,以致于后來我直接就叫他‘孤舟了’),你說你來自未來,你能說說你為什么要穿越時光來到這里嗎?”
“完全是意外!”他憤憤地說,“因為一個女子,我進(jìn)入了時光門,結(jié)果陰差陽錯,來到了這里?!?p> “一個女子?她叫什么名字?”我問。
“她叫……哎呀,我想不起來了,叫曉什么來著?”他很努力地在回憶著。
“我們隔壁班倒有一個女生叫石上曉霞,長得十分標(biāo)致,是我們年級兩大級花之一,在你發(fā)燒之前,你還給人家寫過不少情書呢!你該不會忘了吧?”我提醒他說。
“有這回事?”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好像真的想不起來了。
“不信你自己看!這些是退回來的?!蔽抑噶酥杆差^的自制小書架說。
他從小書架里抽了幾封書信出來,很認(rèn)真地看了看,然后又從枕頭底下抽出了一面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邊照邊搖了搖頭,又開始自言自語了:“我到底是誰啊?我是夏孤舟還是木子七?”
我之前讀過一篇文章,文章說,理論上,穿越時光是存在的,一個從未來穿越時光回到過去的人,可能會以三種形式存在:第一種是完全體,就是你在未來是什么樣,回到過去就是怎么樣;第二種是透明體,穿越者回到過僅僅是以意識存在的;第三種就是借用體,穿越者把自己的意識植入到另一個和自己有共同源代碼的人的身上,這就是中國古代民間俗稱的“鬼上身”。
我相信如果文章所說的事情確實存在的話,夏孤舟應(yīng)該是以借用體的方式從未來來到我所在的時代,然后上了木子七的身。我甚至覺得,那些得了精神病的人,說不定都是被來自未來的人上了身,他們說的話或許我們現(xiàn)在不能理解,但說不定某一天真的就實現(xiàn)了。
夏孤舟和一般精神病患者不同的是,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再這樣“胡言亂語”下去會被人送進(jìn)精神病院的,所以,在公共場合,他盡量克制自己,表現(xiàn)得和常人一樣,只有和我獨處的時候,他才會“剖開心扉”說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他覺得我能理解他,而且,他覺得我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城子,不……皮哥,我想起那個女子的名字了?!币惶焱砩?,下了晚修,他悄悄地和我說。
“哪個女子?”我問。
“就是那個讓我進(jìn)了時光門的女子,她叫歐陽曉荷。”
“然后呢?”
“剛剛晚修下課的時候,我偷偷到隔壁班看了一下那個叫石上曉霞的女子,我敢肯定,她就是歐陽曉荷,一模一樣!”他斬釘截鐵地說。
“你沒對她干什么吧?”
“沒有,我控制住了。雖然你們都不信我來自未來,但我決定留下來——不走了?!?p> “我信!問題是,你回得去嗎?穿越門的入口呢?”
“這個……只要找到風(fēng)車山,就能找到那個入口?!?p> “我都和你說了,我們這里沒有風(fēng)車山。”
“一定有的,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建起來而已?!?p> 那一剎那,我完全相信他是來自未來的,而且他應(yīng)該是把夏孤舟和木子七兩個人的意識都統(tǒng)一起來了,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的好朋友七哥,從今天起,我要正式改口叫你夏孤舟了。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在未來,我是一個快三十歲的人了,過得平平凡凡,一事無成。但在這里,我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我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我的未來充滿了希望!我要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我要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有意義!”夏孤舟握緊右拳,用力一揮,能量滿滿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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瀧州居士
這幾天,受新型冠狀病毒事件的影響,只能天天待在家里。潛心寫作,不負(fù)韶華。 2021年6月19日后記:從這一章開始,我進(jìn)入了敘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