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王國慶副總給麥子安排下工作,麥子幾乎每天都是兩件事:出去做市場調(diào)查,在電腦前對調(diào)查所得數(shù)據(jù)進行分類和分析。
由于工作量大,在電腦前呆的時間太長,麥子的頸肩出現(xiàn)了很嚴重的問題,甚至莫名其妙地頭暈惡心。劉樂民知道后,告訴麥子D城有個很有名的馬師傅,開著中醫(yī)按摩診所,治療這種病很拿手。
這天,麥子在辦公室又頭暈了兩次,不由有些害怕。她跟王國慶請了假,就去找馬師傅。
馬師傅的診所在一條老巷子里,一座年代久遠的二層樓,應該是還沒有拆遷的城中村房屋,馬師傅的診所就在一樓,麥子心想,這應該是自家的房子開自家的店了。
麥子走進診所,只見靠墻擺著三張按摩床,兩張床上都有人正在按摩,兩個按摩師一男一女,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另外一張床則空著。
男按摩師看到麥子,熱情地打招呼,麥子以為這就是馬師傅,一問才知道不是。男按摩師努了努嘴,麥子才看到對面靠墻放著一排沙發(fā),沙發(fā)上坐著一個滿頭白發(fā)、面容和善的老太太,大概有八十多歲了。原來這才是馬師傅,馬師傅居然是個女的,而且歲數(shù)這么大了。
麥子說了自己的癥狀,馬師傅信心十足地說:“你這就來對地方了,放心吧,給你按摩半個月,保證好了?!比缓笥譀_那個男按摩師喊道:“齊和,下一個你就給她按吧!”
男按摩師一邊工作,一邊笑著答應:“好的,姑你就放心吧!”
馬師傅可能怕麥子不信任男按摩師,補充說:“你放心,我侄子按的比我好,現(xiàn)在來的人都找他?!?p> 麥子就在按摩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等著,兩名按摩師有事沒事跟她說句話,——這也是小店的周到之處,怕客人感覺受冷落。從話語間麥子知道,這倆按摩師是小倆口。
忽然,聽見沙發(fā)那邊馬師傅在打電話,可能歲數(shù)大耳朵不好使的緣故,馬師傅說話聲音挺大。麥子聽出馬師傅聊得好像也是集資的事,不由感嘆:“哎,集資詐騙的這些人,都應該抓起來槍斃了!”
齊和也嘆口氣,說:“誰說不是呀!害了多少人了!”
麥子問:“難道馬師傅也受騙了?看著這么聰明睿智的一個人……”
“還聰明睿智?”齊和冷笑一聲,“要不是我們攔著,我姑早把這房子也賣了參與集資了!”
“???還這樣???馬師傅投進去多少?”
“三百萬?!?p> “那你們家也有他們給的那騙人的金沙礦石吧?”
“有!咋沒有呢?到現(xiàn)在也不信自己被騙了!告訴她人都被抓進去了,也不相信我們。還念叨著金礦股權的事,還說要給我買別墅呢!”
馬師傅掛了電話,齊和也不敢再啃聲了?!臼歉浇r(nóng)村的孩子,姑姑馬師傅無兒無女,才把家學傳給他這個侄子,他可不敢惹他姑姑!
麥子卻有點坐不住了。她思慮一會兒,還是給母親姜素云打了個電話,無非說集資的事情騙了不少人,讓母親不要太焦急,也不要心存幻想,——最重要的,不要對任何來找的人許諾什么!等一切塵埃落定,上頭自然會有說法的!
打完電話,麥子心里才安定了一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誰也無力去改變什么,只能多安慰母親幾句了。最可憐的是那些拿了棺材本、拼了命去參與集資的人!唉,甘當韭菜,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自從周如璧被抓后,人們瘋了一樣聚集、圍堵,想把錢要回來。弄得這起案件在D城沸沸揚揚,影響很壞。
姜素云手上的投資者也是這樣,一開始不斷有人找上門跟姜素云要錢,要求“退股”。可是,不管怎么折騰,沒有錢也是白搭,這個窟窿太大了,誰也不好補,也不敢去補,弄不好就惹了一只羊,引來一群狼。大部分人鬧了幾次,看看沒結果,也就只好自認倒霉,——畢竟姜素云和高松都八十多歲了,萬一為這點錢鬧出人命來,也是不值當。
唯有郭威,一直咬著不放,告上法庭不說,還幾次三番到家里鬧事。上次多虧了老姐妹劉阿姨,要不還不知道怎么收場。
一想起這些事情,姜素云就感覺心慌氣悶。沒想到風光一輩子,臨到老了,好多老街坊老朋友都躲著不能見面?!獩]法見,就算人家不說什么,自己的老臉往哪兒擱?郭威上一次是討了個沒趣,可是,誰知道以后會不會再來?
其實姜素云參與組織融資,純粹也是一個巧合。
那是一年前的夏天,姜素云高松早上出來遛彎。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熱鬧的早市上。
雖然這幾年各地都抓城市建設,抓市容市貌,對小攤小販管理很嚴。但民以食為天,人畢竟是要吃飯的。那么多下崗的,你不讓他找口飯吃,難道讓他去偷、去搶?還不是又引起社會的不安定?穩(wěn)定是壓倒一切的政治因素。所以,各地也根據(jù)當?shù)貙嶋H情況,對擺攤設點有一些比較彈性的規(guī)定。
一般來說,在規(guī)定的時間地點,攤販們可以出早市和夜市。當然,出于管理的需要,也會象征性地收取一點費用。
即便如此,只要讓出攤,商販們已然是歡天喜地。D城也是如此。
老兩口順著攤點往前走。早市上的東西很齊全。蔬菜,水果,海鮮,天南海北,地上的,天上的,只要超市里賣的,這里都能買到。
高松看著黃瓜很新鮮,姜素云就買了些黃瓜。這時看見一個熟人林巧也在挑黃瓜。
這個林巧,不到50歲,以前在一個服裝廠當會計,服裝廠倒閉后,就自己出來干。因為住在一條街上,經(jīng)常見面,林巧嘴又甜,一見面就阿姨長,阿姨短地喊個不停,很討老太太歡心。兩人就熟絡了。
這次見面,兩人聊了沒幾句,林巧就說到融資的事情上。她鼓動姜素云,說領頭的是福建的一個大老板,開金礦,都開到美國了。明年就要上市。所以絕對靠得住。
姜素云聽著就動心了。
姜素云是一個腦瓜子靈活、非常能干的女人,因為能干,所以很霸道,甚至有幾分控制欲。當年在單位,領導、同事們都有幾分怵她,家里面大兒子高嘉良遠在美國,老頭子和三個閨女都被管得服服帖帖。退休后,今天聽著這個經(jīng)商咸魚翻身,明天聽著那個下海掙了大錢,老太太總是不服氣。
姜素云一直不服老,她覺得自己還是三四十歲的年紀,是可以干一番事業(yè)的年齡,她總幻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電視劇里那個給子女留下億萬家財?shù)睦细黄?,只是苦于沒有機會施展身手罷了。
現(xiàn)在林巧這么一攛掇,正中下懷。
不過,姜素云畢竟見過世面,一開始并沒有大張旗鼓去干,先入了五萬元的小股,林巧給了姜素云一張印有周如璧簽名的單子,并告訴她,錢已經(jīng)交上去,生效了。
過了一個月,林巧果然就給她拿來五千元利息。
這下子姜素云嘗到了甜頭,于是一頭扎了進去。不僅自己入股,還動員周圍的老同事老鄰居也參與其事。因為姜素云很踴躍,除了自己入股,還動員了不少人,她被委任為當?shù)氐母吖堋?p> 姜素云很拿這個高管的頭銜當回事,每次說起來都很得意。
她也想動員孩子們參加,看看她們母親的能耐??墒?,萱子自己有生意,麥子不怎么順毛,她就動員谷子。
雖然大家收到的都是印有周如璧名字的單子,不是什么正規(guī)合同,但拿到的高利息是實實在在的,剛開始的那點戒備心理消失殆盡。原來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想著拿到利息就撤股,現(xiàn)在,看到真金白銀果然掙到手,一個個連本帶利又都放了進去。
開始時,公司還按時給利息,后來越拖日子越長,姜素云開始心慌。
她給林巧打電話,林巧總說沒事,公司馬上就要上市。還讓姜素云跟周如璧直接通電話。
周如璧的福建普通話很蹩腳,但話說的讓人很放心:“沒事的啦,你們的錢我都有帳。公司馬上就在美國上市了。到時候,你們都是拿原始股的,都是股東,一萬就變十萬了。多好呀!”
幾句話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甚至計劃著明年買別墅。
可是,從那以后,不要說周如璧聯(lián)系不到,就是林巧也開始躲。先還接個電話,后來干脆電話也打不通了。
一到逢年過節(jié),高家就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女兒們都回來,一家團圓;憂的是郭威好像也專門在這個時候才找上門來。一聽到樓道有腳步聲,姜素云就心跳加速。要不是谷子經(jīng)常在跟前,真是心里沒著沒落?,F(xiàn)在,姜素云心里天天祈禱:但愿上次剛子帶人嚇走郭威之后,他們再不敢上門生事。
姜素云的日子不好過,周如璧在看守所的日子更不好過。
因為,監(jiān)牢里的犯人們不會手軟。
周如璧被關進一間八人的牢房。進門后,周如璧還呆立著,忽然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澆的周如璧腦皮發(fā)麻,心口發(fā)堵,渾身發(fā)抖。
他抬頭一看,卻見一個滿眼兇光的人手里拿著盆,正冷冷看著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尋釁。
周如璧打了個冷戰(zhàn),沒敢啃氣。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在下鋪坐著,臉上一道刀疤分外顯眼。
刀疤臉擺擺手,拿臉盆的那人才回到自己的鋪位上。
刀疤臉指一指門口的鋪位,對周如璧說:“你就住那。以后每天負責倒馬桶?!?p> 周如璧看一眼自己的床位,只見旁邊一只臭氣熏天的馬桶,差點嘔吐出來。
他抬頭看看刀疤臉,沒說話,刀疤臉說:“怎么?不高興?”
刀疤臉看看周如璧,大聲喝道:“嘿!沒聽見啊?”
周如璧趕緊點點頭。
午飯是饅頭,白菜。刀疤臉吃飽了,別人才敢去拿自己的一份。周如璧也去拿,卻被潑水的那人給攔住了:“嘿嘿,剛進來就想吃飯???”
周如璧無奈地縮回手。
他雖然進了監(jiān)牢,但氣質還是跟別人不同,言談舉止間顯出一種斯文樣來。他明白,自己的事情,只要人員沒有全部歸案,這案子就遙遙無期。
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這么大歲數(shù)了,到監(jiān)牢里受這罪。
他心里懷著一絲希冀,雖然他知道,這種希望微乎其微,但那幅畫的價值,他想嚴華是明白的。
他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