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二年的秋天,太后病了。纏綿病榻許久的她,終于再也無力畫畫、寫字,只有偶爾的時候讓宮人們抬著轎輦帶她去御花園走走看看。
這一天風(fēng)和日麗,太后歪在院子的榻上睡覺,朦朦朧朧間,耳邊傳來一陣陣樂音,極是喜慶熱鬧。
“宮里有喜事嗎?”她突然問道。
旁邊的嬤嬤道:“太后,是昭華公主出嫁了?!?p> 太后聽到這個消息愣了愣說:“昭華?嫁去誰家?”
“是如今的丞相。”
“丞相,周文連?”
“是他?!眿邒呋卮鹫f:“原本說是要昭華公主去夷國和親的,可是皇上不舍得,而且公主和丞相情投意合,所以就許給了丞相?!?p> “又是丞相,又是駙馬。兩種身份集于一身,皇上還真是看重他?!?p> “是呢,聽說周丞相可是如今皇上眼里的大紅人吶!有周丞相協(xié)助,聽說非但籠絡(luò)了很多人才,與周邊小國的關(guān)系也處理的不錯呢?!?p> “原來外面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她凄然地嘟囔著,可惜這一切都跟他這個太后沒什么關(guān)系。
穆長寒終究是沒有娶昭華,他果真是不喜歡她的。
太后緩緩閉上了眼睛。
天氣漸漸寒冷,太后的病也越來越重。
皇上帶著新娶的皇后常常來看她,可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肯睜眼,每逢他們來便只裝做在睡覺。
穆長寒在她床邊默默地道:“母后,兒子實(shí)在不能明白,您都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太后,兒子也并沒有苛待您之處,為何你還要如此?您心里到底有什么結(jié)解不開呢?父皇都已經(jīng)去世了,兒子也做上了皇帝,您的目的,不是一直都是讓兒子當(dāng)皇帝嗎,這些心愿都已經(jīng)達(dá)到了啊,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那么久,您何必還跟自己過不去呢?”
一直支棱著眼皮一動不動的太后,終于朝她這邊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眼淚噙著淚看著他。
太后很久沒有給過他這樣的回應(yīng)了,穆長寒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母后,有什么您盡管直說?!?p> 太后道:“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還要跟自己過不去。你若是不能理解,那我也是沒辦法解釋的,皇上政務(wù)繁忙,就不要為了我這個老婆子勞心勞力了。”
為什么會這樣,她自己心里其實(shí)清楚,只是這話如今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不想對兒子說,她恨穆家的人,更恨皇帝,也恨自己的出身,恨這世上所有的一切。因?yàn)樗幢M全力想要爭取自己想要的,可是爭到最后,滿盤皆輸,一無所獲。
她常常想:“倘若我不是欒家的女兒,先皇他是否會對我多幾分垂憐呢?他到底厭惡的是我這個人,還是我的身世?”
這已經(jīng)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了,康安三年的正月,過完了新年,下了一場大雪。
大雪連降三日,穆國的大部分地帶下得有齊膝深。
穆國很少見到這樣大的雪,欒太后就在這樣一個雪天里永遠(yuǎn)地閉上了眼睛。
幸而天很快就放晴了,寒氣還沒來得及凝結(jié)成冰就被融化了。
天地都像是被狠狠洗過了,天空變得明凈,陽光變得溫暖,空氣里是濕濕的,涼涼的泥土味兒。
那些死去的人帶著自己的秘密死去,活著的人還會好好把日子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