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雪在偏殿里坐了整整一夜,回想起過去的二十多年,一切都那么虛無。這兒是他的家,可他再也回不來,他的家人也不要他了。
他覺得很孤單,也很傷心,這三年來日日夜夜期盼的,終究也只是一個期盼,再也變不成現(xiàn)實(shí)了。
他知道自己的處境,的確如穆長寒所說的那樣,他斗不過他的,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在這里多留。
第二天清晨,他收拾好自己,洗干凈臉,求宮里的太監(jiān)帶自己去見皇上。因穆長寒臨走的時候有交代,梅少俠什么時候想去見皇上,他們都要帶著去,因此,太監(jiān)們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領(lǐng)著他去見皇上。
皇上還是在書房里見他,這個時候太陽升起來了,他把周圍的一切看的都更清楚。
“像啊,實(shí)在是太像了……”皇上喃喃地說著。
聽到這話梅月雪心里像針扎一樣的疼。
他離開皇宮三年,而此時的皇上卻像比當(dāng)年老了十歲。
“草民其實(shí)早在民間的時候就仰慕陛下許久,此番能為大穆出力,能為陛下排憂解難,是草民幾世修來的福氣,若說草民有什么想向陛下討要的,草民也只有一個請求,他日若穆國還有需要臣的地方,草民定當(dāng)鞠躬盡瘁。草民不求官職,更不求浮華虛名,只想為臣的弟兄們求一筆財富。”
皇上聽到了這番話便知道穆長寒已經(jīng)將一切都跟他說清楚,他紅著眼睛道:“好孩子,你既然什么都不求,朕念你心善,也就不多說什么了。只是朕對你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你與先太子長得太像了,先皇后死的太冤枉,她很疼愛這個孩子,可惜我沒能替她保住,這么多年來,我每天晚上做夢都能夢到她們母子。好孩子,這是先皇后的玉佩,朕把它送給你,你帶上它,幫朕時時祈禱,讓先皇后的魂魄安息吧。”
“謝陛下賞!”梅月雪磕了三個頭,雙手接過那枚玉佩。
這玉佩原是梅皇后的貼身之物,梅皇后去世之后,皇上一直把它留在身邊,可他如今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這玉佩留著也沒什么用處,便將它送給梅月雪,這也是他能給梅月雪最后的安撫,也是他對他的父子之情最后的寄托。
拿到皇上賞賜的金子之后,他就出宮了。
他在侍衛(wèi)的帶領(lǐng)下找到了藏龍寨的兄弟,大家一見他立刻圍了上來:“怎么樣啊,大寨主?”
“怎么去了那么久?。 ?p> 梅月雪笑了笑說:“能有什么事兒???行了,如今事情都辦妥啦。這是皇上給的賞賜?!?p> 他把懷里抱著的箱子往前努了努給他們看。
一群人一下子炸了鍋。
“哇!這么大一箱,什么?。俊?p> “看著挺沉的啊,快打開看看……”
一打開更不得了,一連串的驚呼響徹整個安靜肅穆的皇宮。
“哎呦哎呦!到底是皇上出手真大方!”
“哎呦!快合上快合上,我眼睛要瞎了!”猴子裝模作樣的捂著眼睛,眾人一陣哄笑。
梅月雪看著大家這真實(shí)的反應(yīng),笑著說:“弟兄們,我可跟皇上商量好了,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情,我讓他再來找我。你們幾個要不要一起干呢?”
“要,當(dāng)然要?。 ?p> 弟兄們幾個一起歡呼了起來。
他們出了皇宮,抱著一整箱的金子,不知先做什么好,于是就先去大酒樓吃肉喝酒,當(dāng)然,他們能想到的也只有吃肉喝酒。
他們在酒樓里暢飲了三天,因?yàn)橛绣X,酒樓把他們當(dāng)財神爺一樣供著,困了,給安排屋子睡覺,無聊了,陪著賭錢玩。
三天之后,皇上駕崩的消息傳來,京城禁止一切的宴飲游樂,梅月雪便讓弟兄們帶著金子先回藏龍寨,他說他在這兒還有別的事情讓他們先走,他隨后就會追過來。
他換了那身白衣,來到了城郊的一處山峰,這座山峰不高,但是能遙遙望見皇宮的影子。
他現(xiàn)在也不能回宮送皇上最后一程,甚至連為他哭上一哭,都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他朝著皇宮的方向跪下來伏下身子磕頭,可是這個頭一磕下去,就再難抬起來了。
母后的最后一面他沒見著,父皇的最后一面,他還是見不著。
“父皇……父皇……”他低聲呼喚著,泣不成聲。只有在這一刻,他不是太子,不是大俠,不是男子漢,他只是一個一直一直都很想回家,很想回到父親身邊的孩子,得知了自己永遠(yuǎn)回不去這個家族的消息之后,萬念俱灰,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游蕩于人間的鬼魂,無處安身,孤立無依。
哭到最后哭累了,抱著隨身的酒喝了個痛快,又困又累的時候,就躺在山上的樹上睡著了,夢里都是母后和父皇的身影面龐,母后在唱歌,父皇在給他講解《史記》。
“喂,醒醒!喂,你沒事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夢里,不愿意醒來,對這個叫他醒的人覺得厭煩,他推開了那只想要推醒他的手,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可那只手還在推他,并且跟他說了一件很要緊的事:“你別自己在這兒傷心了,你是不是想去送一送陛下,我有辦法讓你去?!?p> 梅月雪這才一激靈睜開了眼睛,來人居然是林翊。
“你怎么找到這兒來的?”梅月雪問他。
林翊說:“是太子殿下叫我一直跟著你的。你們在酒樓里喝酒我也知道,你把弟兄們都支走,我也知道。你自己來了這山上,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我就知道你把他們支走,一定是有事,現(xiàn)在皇宮里請了和尚來為皇上誦經(jīng)超度,你若想去,我可以幫你扮成和尚去?!?p> 梅月雪頓了一頓,搖頭道:“還是不要多生枝節(jié)了。穆國出現(xiàn)了這么大的事,宮里往來的人員必定會被侍衛(wèi)嚴(yán)加盤查,我們這么做,怕是要亂了規(guī)矩。就讓父皇安安心心走吧,我雖不能親臨現(xiàn)場,所幸還能在背地里為他哭上一哭。往后我不與皇兄生任何嫌隙,他在廟堂,我在江湖,我們攜手并肩,一起打理穆國,便是對他最大的孝順了?!?p> 林翊沉默了半天才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好吧,只是未免太過遺憾?!?p> 梅月雪苦笑道:“往后這樣的話再也不能說了。我只是一個名叫梅月雪的土匪,沒資格為皇上傷心?!?p> 林翊說:“我爹爹準(zhǔn)備要辭官回鄉(xiāng)了?!?p> 他突然來這么一句,梅月雪奇道:“為什么?林家這次立了大功,為什么要突然辭官?”
林翊道:“知道你真實(shí)身世的人只有我們家和辜王爺,辜王爺已經(jīng)去世了,現(xiàn)在只剩我們林家了,哥哥說,長寒殿下是個冷血之人,我們林家又手握重權(quán),又知道這么大的秘密,長此以往,怕是殿下心里看了不舒服,與其等著殿下想辦法壓制林家,倒不如我們自己有些眼力見兒,自行退出,也省的君臣不和,再生事端。我們自己退出,林家軍的將士們也比較容易能夠接受這個結(jié)果,而且父親年紀(jì)大了,哥哥們也都身受重傷,辭官回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梅月雪點(diǎn)點(diǎn)頭道:“也有些道理。林老將軍年紀(jì)大了,你大哥二哥也的確是太勞碌了。只是林家軍可有人能接管,你父親心里已經(jīng)挑好人了?!?p> 林翊道:“父親打算舉薦孫將軍,孫獲全?!?p> 梅月雪點(diǎn)頭感嘆道:“他的確是個很可靠的人選,況他苦守邊關(guān)多年,再多的恩賞也彌補(bǔ)不了這些年流失的歲月,請他接管林家軍,也算是一種很好的補(bǔ)償?!?p> 林翊道:“父親也這么說。忠臣良將不能只一味付出,錦袍玉帶也都不過是虛華,給他建功立業(yè)的機(jī)會,名傳千古才最為實(shí)在?!?p> 梅月雪問:“你們什么時候走?”
林翊說:“父親打算等再過上幾個月,朝堂安定了再走?!?p> 梅月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又問道:“你父親年紀(jì)大了要回老家,你的哥哥們身子不好,也要回去休養(yǎng)。那你呢?”
林翊笑了笑,反問道:“你呢,你打算去哪兒?”
梅月雪也笑了笑說:“回家。”
林翊說:“我跟你一起回家?!?p> 梅月雪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說:“那我再等你一陣子,到時候咱們一起回?!?p> 林翊說:“我不用跟爹爹他們一起走,等明天新帝登基,我就可以走了?!?p> “明天新帝就要登基了?”
“是啊,國不可一日無君,何況是在如此要緊的關(guān)頭,有好多事情等著新帝來處理呢?!?p> “那我們的這位新帝可有的忙了。我們兩個倒是逍遙快活。”
……
第二天,兩個青年男子分別牽著一匹黑馬,一匹紅馬,出了京城。兩人均是模樣俊俏的男子,穿衣裝扮又格外奇特風(fēng)流,引的往來行人都側(cè)目觀瞧。
出了城門之后,兩人翻身上馬,那白衣男子回首望了望城門,另一個藍(lán)衫少年也回頭望了一眼,隨后兩人相視粲然一笑,便轉(zhuǎn)回了頭,策馬揚(yáng)鞭,絕塵而去。
這一日,穆長寒登基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