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蔚提前叫人通知了馮淵,叫他明天早上卯時準時起床,晚上便早早睡去了。
可是她睡不著,她有點想知道,梅月雪現(xiàn)在在干什么。
今晚月亮正圓,涼風習習,院子里樹影婆娑,她坐在窗邊,百無聊賴地托腮看月亮。
今晚藏龍坳,梅月雪也在看月亮。
他接連忙了好多天,今天稍微得了點空閑,又來整理畫稿,畫了兩個時辰的畫,覺得眼睛酸痛,便站在了窗邊看看天,想休息一下,正看到一輪圓月,一恍神間不由得癡了。
沒有了肖蔚,這山林里格外的寂靜。往常這山林一直如此倒也不覺得怎么樣,肖蔚剛來的時候他還嫌棄她把這寨子弄得烏煙瘴氣的,可現(xiàn)在那個死女人終于走了,他反而有點不習慣。
周圍太安靜了。
他有點害怕這種安靜,就像他被林家兄弟救走之后,在那個小寺廟里醒來之后看到的情景,周圍安靜的可怕。那天晚上山林里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亮,甚至連月亮都沒用,他做著噩夢醒來,夢見很多穿著黑衣服的人舉著兵器朝他又打又刺,人太多,他跑不了,也反抗不了,一急之下睜開眼睛,卻還沒忘掉夢里的情景,無限黑暗之中仿佛隨時都會有兵器向他刺來,可他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從那以后,他就開始害怕一個人,害怕安靜。
沒有了肖蔚的藏龍坳,格外的靜。
他反而有點坐立不安,也無法靜下心來畫畫,便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林翊來給他送點心,見他神情急躁忙放下點心關上門,這才驚呼道:“殿下,您沒事吧!”
梅月雪搖頭道:“就是太安靜了,我心慌!”林翊道:“哪有太安靜,這不是和以前一樣嗎?準是您這些天太忙了,所以心里亂,您快坐好,我?guī)湍\運氣。”
這不是他第一次覺得心里這樣的感覺,第一次是他和梅月雪來這兒的路上,那次是梅月雪練功差點走火入魔,這次是第二次了,所以林翊很擔心。
梅月雪無奈地依言在床上盤膝坐下,閉目運氣,林翊坐在他身后,雙掌貼在他后背輔助。
片刻之后,梅月雪才覺得心緒平緩了許多。
林翊收了內(nèi)力,梅月雪道:“林翊,你看肖蔚這人如何?”
林翊皺眉道:“其實我覺得她好像并不是欒貴妃派來的,她都出去好幾趟了,要遞消息早就遞出去了,可是我們現(xiàn)在還平平安安的,而且看她平時的樣子,根本不像裝出來的?!?p> 梅月雪一本正經(jīng)地強調(diào)道:“是啊,我也經(jīng)常留意她,任何把柄都沒有發(fā)現(xiàn)?!?p> 林翊眨巴眨巴眼睛道:“哦!原來您老看她是因為這個,我還以為是您叫她迷惑了?!?p> 林翊很直接地把這說出來了,倒把梅月雪說的臉上一熱,心中有種“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的心虛感,他轉(zhuǎn)頭看向林翊,瞪著他道:“笑話,我什么樣的美人沒見過,那個死女人,長得又不好看,每天像個瘋婆子一樣瘋瘋癲癲,我會被她迷惑?是她垂涎我的美色還差不多!”
“噗——哈哈哈……!”林翊笑得差點滾到地上去。
梅月雪踢了他一腳道:“你這么笑是什么意思?”
林翊道:“自從肖姑娘來了之后,你說話是越來越荒唐了,您還說人家像瘋子,我瞧一提到跟人家有關的事,您也快成瘋子了!您是太子,方才那話是一個太子該說的嗎,你的儀態(tài)呢,你的規(guī)矩呢?”
梅月雪急道:“老子現(xiàn)在不是太子,是土匪,是流氓!怎么我什么事情都跟她有關系?我開心我就笑,我生氣就發(fā)脾氣,她算老幾,我憑什么為她如何如何!”
林翊笑道:“好好好!不說她了,梅公子,您現(xiàn)在是不是感覺身心舒暢,好受多了?”
梅月雪白了他一眼,深深吸一口氣,心里的確痛快多了。
林翊笑道:“明天一早我還要帶著大家打拳練功,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睡吧?!?p> 林翊安頓好他轉(zhuǎn)身要走,梅月雪突然叫住他道:“有件事不能等明天說,過幾天咱們出去一趟,去一趟青樓。”
“??!我……我要跟你一起去嗎……”林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他沒去過青樓。
“當然!難道你要我一個人去嗎?”
“嗯……我害羞!”林翊忸怩地說。
梅月雪氣道:“又不是讓你去干嘛,我們有正經(jīng)事要辦!肖蔚說她之前曾在那個青樓做舞妓,我們?nèi)ケP查一下她的底細!”梅月雪說的很是一本正經(jīng)。
林翊是第一次聽到肖蔚的身世,有些驚訝,梅月雪忙提醒道:“噓!你是我好兄弟,我才告訴你,其余人萬不可讓他們知道了,雖說那個女人很討厭,但是我們不能到處宣揚再毀她聲譽,她的身世據(jù)她自己說的聽起來挺可憐的,她也是為了活命才去做舞妓,我們?nèi)ゲ樽C一下,若果真屬實,我們非但不該嫌惡她,反而應該多護著她一些,她畢竟是個女子。何況大家都曾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連我也做過偷盜的行徑,那便更不配輕視她了!我倒是覺得,這個女子身陷泥沼卻能心向朝陽,不管生活如何的難過,她總是心存希望,又肯出力氣動腦子,心思也算細致,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管痛痛快快的活著。她和一般的超然物外不同,她不逃避困難,也不在乎輸贏,只管迎難而上破解一個又一個難題,倘若解不了也不悲傷氣餒,我一直覺得她就像天生的精靈,就像是老天特意安排來的,我正需要這樣一個人??!看著她每天忙里忙外折騰個不停,我也覺得活著是件很好的事,受她影響也會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要不是她,藏龍寨不能這么快就確立目標步入正途,我也不會這么快就從過去的事情里掙脫,不會看明白眼下最要緊的是什么……”
梅月雪越說越控制不住,滔滔不絕,眼底嘴角都是笑意,語氣也越來越溫柔。
“哎呀!”林翊一聲驚叫打破了這溫柔。
梅月雪有些不情愿地停了下來看向他,林翊捂著腮幫子酸溜溜地道:“我牙不舒服,酸的慌!”
“嗯?”梅月雪一時間沒明白什么意思,疑惑地瞪著他。
林翊繼續(xù)道:“那你就繼續(xù)想著你可愛難忘的小精靈入睡吧,我是困得不行了!”他說完便立刻轉(zhuǎn)身快步跑了出去,身后傳來梅月雪恍然大悟后的訓斥聲:“你個臭小子胡說什么,沒大沒??!該也給你專門訂幾條規(guī)矩讓你知道這寨子里誰才是老大!”
梅月雪追到門口,林翊早就跑的連影兒都沒了,他氣憤地在門檻上打了一拳,滿心的憤慨憋在肚子里,倒是顧不上怕黑怕安靜了。
肖蔚離開后的第三天,梅月雪帶著林翊出了藏龍坳。
兩人在山林里就換了衣裳,都打扮成了文生公子模樣,徒步進了城。
城里只有一家青樓,一打聽便能找到,進去之后,老鴇見兩人打扮不是很闊綽的樣子,但難得的俊俏干凈,氣度頗有些不凡,老鴇見多識廣,閱人無數(shù),知道舉凡這樣的人比那渾身珠光寶氣的更難應付,不敢怠慢,當即迎上來笑道:“呦,兩位公子瞧著面生呀!怎么稱呼?。俊?p> 梅月雪道:“姓梅,梅花的梅?!崩哮d聽完笑得極其夸張:“呦——!我一看您就知道您是有身份的,不是凡夫俗子,聽您這姓兒就知道您品性高雅,我們這兒的姑娘正合您口味,那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能……”她一邊說,手絹一邊揮來揮去,發(fā)出一股股胭脂香粉的氣味,梅月雪和林翊一齊打起噴嚏來。
梅月雪不想再和她多說,連忙打斷她道:“我們是來向您打聽一個人的,這個人您見沒見過!”
梅月雪拿出一個錦盒,里面卷著一張畫,他拿出里面的畫紙,錦盒交給了林翊,接著徐徐打開了畫卷。林翊站在他旁邊也緊緊地盯著那張畫,他也好奇這是什么東西,結(jié)果畫卷一打開,居然是肖蔚!
一個翩翩起舞中的瀟瀟,畫面上線條靈動,林翊一眼就看了出來,梅月雪這張畫借的是吳道子《天王送子圖》的筆意,勾勒的衣帶裙擺極其靈動,更襯出畫上女子身姿曼妙,恍若從天而降的仙子。
“瀟瀟!”老鴇驚叫了出來。畫上人物臉龐只有寸余長,但梅月雪用筆精道,五官刻畫與真人完全一致,是以即使畫上的人多了很多美化的因素,老鴇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看得有多仔細,記得有多清楚,花了多大的心思啊!”林翊一邊想,一邊又開始覺得牙酸。
“瀟瀟?這是她的名字?她還有沒有別的名字?”梅月雪心里微微緊張了一下。
“哦,瀟瀟這名字是我給她取的,她原本姓什么年頭有點長了,我也忘了,何況一旦來到這種地方,便不問前身,不想后世,總之‘瀟瀟’不是她本名?!崩哮d接著問道:“梅公子,您見過她?這個丫頭去年的時候自己給自己贖了身子,至今也沒有音訊,公子您,是見過她?”
跟肖蔚說的一致,梅月雪放心了,點頭道:“見過。她當初為什么從這兒離開?您知道的務必如實說,我有重謝?!?p> “哎喲,瞧公子您說的,這也不是什么大事。這瀟瀟呀是跟我們這兒一個秀才相好,他進京趕考的銀子瀟瀟都省吃儉用給他墊了不少,結(jié)果這個男人去趕考,一去不返。瀟瀟年紀小,情竇初開想不開,竟然去找那個男人了,公子,您見過她?她現(xiàn)在在哪兒呢!”
梅月雪不知為何心中涌起一股酸痛,他沉聲問道:“那個秀才叫什么名字?”
老鴇道:“我對他呀印象很深刻,因為只有他一個人說他喜歡瀟瀟,瀟瀟相貌平平,來我這兒很多年了,只伺候過他一個客人……”
“她……她伺候……伺候過他……她怎么伺候的……那個秀才到底是誰!”梅月雪面紅耳赤,失態(tài)之下有些語無倫次,林翊趕忙拉住了他道:“公子你冷靜點!”
老鴇看出來些端倪,道:“呦!公子,這丫頭是不是回來了,您是不是見過她,想買她做小妾還是做丫鬟?嗨呦!您想多了,就咱們?yōu)t瀟姑娘那長相啊,絕對的夠安全,我倒不是笑話她丑,更不敢笑話您沒眼光,我只是說她姿色太平庸,人家花著銀子來青樓,找她這樣的是要賠本的!他們倆就是一塊說說話念念詩,跳跳舞唱唱歌,沒做什么出格的事!”
“跳舞……”梅月雪猛然想起那個雨后的夜晚,肖蔚說他是第二個夸她跳舞跳的好的人,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們公子問那個秀才叫什么,你哪兒那么多話!”林翊見老鴇啰嗦,梅月雪已經(jīng)氣得說不出話來,便搶著替他說了。
老鴇嘆道:“哎喲,瞧我這張嘴真是啰嗦,該死該死!那個秀才他叫趙白泉!”
“趙白泉,趙白泉……”梅月雪喃喃地念叨著他的名字,竟然有了些許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