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周伏是個獵戶,他一臉的胡茬粗獷豪放,穿了一身短袖的缺胯袍好似胡人,此時夕陽西下,他斜跨著一把角弓背著箭袋,手里拎著兩只野兔,踱步走回了村莊。
他從記事不久就住在這片叫桃花源的村落,他對于村外世界的印象還停留在阿耶從沖天火光里抱著他慌忙逃離的夜晚。
那夜有把月亮都蓋住的箭雨,那夜也有不絕于耳的哀嚎和慘叫,而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他的眼角出了皺紋,久到兩鬢已然斑白,可這一切卻又似乎沒那么久,他直到如今也時不時的夢見一顆顆頭顱堆起的京觀,和那只見浮尸不見水的長江。
他的阿耶抱著襁褓里的他隨著逃難的災民一路輾轉來到這方樂土,而這也是他對外界的全部記憶,他害怕外界的人,也痛恨他們。
趙周伏提著剛打來的野兔子,不時還面帶笑容和扛著鋤頭回家休息的農戶攀談幾句,儼然一副鄰里和睦的和諧場景。
“趙大郎,你怎的又打野兔了!”一個梳了兩個發(fā)辮的圓臉小丫頭,見趙周伏回村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包子大小的手撰成拳頭叉著腰,擋住了他的去路,似乎外表粗獷身長六尺的趙周伏也嚇不倒她。
她吸溜了一下蒜瓣似的鼻頭,用力的吸了一下鼻涕,見吸不回去用手指擦了擦便要抹在自己的裙擺上。
“哎呀,臟!你阿娘見了又要打你了。”趙周伏急忙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粗麻手帕擦了擦她手上和鼻下的“亮晶晶”。
“以后不準打野兔了,打什么都行,就是不準打野兔!”這小娃娃還是叉著腰不依不饒。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趙周伏無奈的搖了搖頭。
“對了,有外人來了,活的!”小姑娘看著趙周伏的眼睛神采奕奕,似乎特別興奮。
“外人...外人都是壞人,你要離遠些,這外人在何處?”趙周伏沉吟了一下后道。
“被你阿耶接到家里接風去了,村里大家都要過去看呢。”小姑娘回答道。
“什么!?我且去看看!”
說罷趙周伏便留下那小姑娘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趙大郎等等我!”小姑娘也提起裙擺追隨其后。
穿過竹林回到自己的家,趙周伏發(fā)現(xiàn)果然在后廳擺了一桌宴席,自己的阿耶——趙老坐在主位,而一個穿的奇奇怪怪,短發(fā)青年則坐在阿耶側面的客位胡吃海塞,時不時還和宴席上的其他村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趙老正觥籌交錯之間看到了自己的兒子站在身后,還有一個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姑娘正拍著自己胸脯給自己順氣。
“回來啦,胡小娘子也來啦,來來來吃飯?!壁w老離開席位接過自己兒子手中的野兔,把小姑娘迎到了座位上。
“回來了?!壁w周伏也并未多說,在宴席中尋了個位子坐下,不吃肉不喝酒,就愣愣的盯著離他三四個位置距離的張白,面帶兇意。
而張白已經接受自己穿越了的現(xiàn)實,他一只手抓雞腿,一只手拿酒杯,可就算如此也堵不上他那張嘴,正給席間的大家說著什么能乘坐的鋼鐵大鳥,不用馬拉只需喝油的馬車,石頭做的高聳入云的空中樓閣。
“那馬車不用馬拉,還能叫馬車嗎?”席間一青年面帶疑惑的問道。
張白已然面帶醉意,“不叫馬車,那就叫汽車唄。”接著便是難懂的話,什么“內燃機”,什么“勾股定理”之類難懂的話,引得大家時而眉頭緊皺,又因恍然大悟而舒緩,時而沉吟,又開懷大笑起來,庭院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酒過三巡,夜入三更,宴席漸漸散去,醉酒的張白被侍女攙扶進了客房后,便一頭栽在床上呼聲大作。
“客且休息吧,明日還有宴席?!?p> “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呼...不喝了...”張白倒在床上儼然一副醉漢的樣子,侍女用袖掩住笑容,又幫他掖了掖被子后便退出了房間,只留張白一人呼呼大睡。
...十分鐘后。
張白賊頭賊腦的把頭從被窩里伸了出來,四處打量后見屋內確實沒人,掀起被子一個咕嚕就下了地。
“哼,拿黃酒還想灌醉我,海市酒罐子這個外號難道是吹出來的?”張白晃了晃肩膀。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么打算,跑了再說?!彪m然張白嘴上嘀咕,可手上一點也不慢,毫不見外的從衣柜里拿了一件杏色紅底的上領袍換上。
“西服太顯眼,穿上這套好跑?!睆埌滓贿叞涯_伸進黑色布鞋,一邊默默嘀咕道。
此時已入丑時,院子內侍女也打著哈欠挑著燈籠入了房間,張白躡手躡腳的“出洞”了。
“溜了溜了...”張白距離大門的距離不過一百米,轉眼便到了。
“張郎,長夜漫漫,這是要去哪?。俊闭斔恢荒_已然跨過門檻,打算趁著夜色極速狂奔的時候,一個男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喲,還穿了阿耶的衣服?!贝巳苏勤w周伏,本著外鄉(xiāng)人都是王八蛋的想法,他在宴席結束后就蹲在張白的窗外,耐心的看著張白從客房出來,像做賊似的走到大門方才出聲。
看著身長六尺,虎背熊腰的趙周伏,張白很想問上一句,兄弟,你吃什么長大的,我以后盡量多吃。
“呃...哈哈,出來走走醒醒酒,還有,能不叫我張郎嗎?聽著不太好聽。”張白心虛的不敢和趙周伏的眼睛對視。
“好的,張郎?!?p> “...謝謝”
“既然來了,不如隨我逛逛,到處看看?!壁w周伏一把把張白攬過來,推著他就往村子里走。
“我還是不去了,頭有點暈,回去睡覺了?!?p> “欸~來都來了?!睆埌鬃詈筮€是被趙周伏拉走了。
而在他們剛剛離開的大門口灌木叢里,一雙眼閃著幽綠的光芒,正盯著張白的背影。
“我說,你是怎么到這來的”趙周伏一只手推著張白往前走問道。
“我?我在一家禮品店給女朋友買禮物時,莫名其妙就到這來了。”張白也沒什么可隱瞞的,畢竟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禮品店?女朋友?什么意思?買了什么?”趙周伏理所當然的不理解張白說的這些現(xiàn)代詞匯是什么,張白也懶的解釋,他從褲兜里掏出了那個環(huán)形玉佩,“就這個,然后我就到這來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我看看。”趙周伏一把把玉佩拿了過來,除了用料上乘雕工極佳以外他也看不出什么門道?!熬退闶钦嬖挵伞保S即丟還給了張白。
兩人一時間都不知說什么,小巷里僅剩兩人的腳步聲。
走了約莫一刻鐘,兩人已然走出了村莊。
“往前走就能出去,要是敢回來,那就永遠都別走了?!闭f罷趙周伏往前推了一把張白。
“你要放我離開?”張白有點疑惑,本來以為這大漢來勢洶洶,自己怕是兇多吉少,沒想到卻放自己離開。
“留你作甚?宰了吃肉嗎?”趙周伏圓眼一瞪,又把張白往外推了一把,“快走!”
“得嘞,您瞧好吧!”張白邁開步子順著鄉(xiāng)道越跑越遠。
“反正本來我就是想跑,誰知道你們村子什么名堂,什么叫多余,這就叫多余!”想著想著張白的步子越邁越大,身后的燈火越離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