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了口章魚片,朝屋外走去。
哈桑正在看書,見我進(jìn)來,他從椅子上站起拿著書朝我走來:“你來的正好,我有問題問你?!?p> “嗯,你問。”我坐到一旁的桌上。
“我剛看到這濟(jì)糶法,明明是鬧饑荒時很好的方法,可為什么實(shí)行起來,卻那么難呢?”哈桑站在我身邊,就像謙恭討教的學(xué)生。
濟(jì)糶法,是政府頒布的一條治理農(nóng)民收成不好,鬧饑荒的方法,也就是富人將家中屯的糧食捐出部分給窮人。
“法子是好法子,但并不是所有富人都愿意幫助窮人啊,這要是遇到幾個守財奴一般的富人,不愿把家中的糧食捐出去,這濟(jì)糶法不就很難實(shí)行?!?p> “富人都已經(jīng)很有錢了,吃穿不愁,為什么還不愿幫助其他人呢?”哈桑不解。
“你以為所有人都是你這種想法啊?有一部分人,是不怕財多的,這東西,不怕多,就怕少。他們會想,自己辛苦掙來的東西,為什么要無緣無故分給別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善心?!?p> 哈桑嘆氣:“所以,才會出現(xiàn)書中提到的窮人含冤而死?!?p> 我說:“我到想起來以前看的的一個故事,里面講政府正實(shí)行濟(jì)糶法,一個富人不想把自家的糧食捐出去,于是讓身邊的下人請了個泥瓦匠,讓泥瓦匠在自家糧倉前砌堵墻,以便上面派人下來檢查時能蒙混過關(guān)。后來當(dāng)?shù)赜袀€叫宋慈的官,接到報案說泥瓦匠在自家屋里被燒死了,宋慈覺得蹊蹺,去了趟泥瓦匠的家,他讓人把泥瓦匠的尸體抬走后在泥瓦匠躺過的地方潑下酒和醋……”
哈桑不解:“為何要在泥瓦匠躺過的地方潑酒和醋?”
“因?yàn)榫坪痛锥加幸欢ǖ膿]發(fā)性,在地上潑了這兩樣?xùn)|西后,過了片刻,地面上漸漸出現(xiàn)了血漬,于是宋慈斷定,泥瓦匠不是意外死于火災(zāi),而是被人謀殺,那人為了掩蓋事實(shí),就將泥瓦匠家燒了。那個泥瓦匠是個老實(shí)人,平日里也沒得罪過誰,街坊鄰居一打探,原來前段日子有富人請泥瓦匠砌墻,于是宋慈想到泥瓦匠的尸體旁邊,地上有幾筆字,可能是泥瓦匠生前看到了兇手的真面目,想要寫下兇手的名字,可最后先斷了氣。就這樣,宋慈派人到那富人家查找線索,并在府上的地里拋出一把帶血的刀。那富人與他的下人一齊被帶到了官府,宋慈問富人與那姓田的下人,有沒有殺泥瓦匠,富人與姓田的下人一口回絕。那富人家里有靠山,自然不怕宋慈。宋慈拿出那把刀作為物證,問姓田的下人這刀是干什么的,下人回答是殺雞的,宋慈就拿著拿把刀比對泥瓦匠額頭上的傷口,下人這才承認(rèn),是那富人怕泥瓦匠在外頭亂說話,把富人沒捐糧食的事兒傳出去,所以命下人去殺了泥瓦匠,姓田的下人在夜深人靜時,從泥瓦匠家的窗戶爬進(jìn)去殺了泥瓦匠,并放火燒了泥瓦匠的家,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他們自以為聰明,卻不知道,這天底下,最怕自傲和自作聰明,到頭來,聰明反被聰明誤?!?p> “都說知足常樂,卻有很多人跌在不知足上。”哈??次遥骸澳愣恼娑??!?p> “哪里是我懂的多,只是看過幾本書而已。”
“你這個故事,是從哪兒看來的?”
我回憶:“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宋慈的《洗冤錄》。”
“我倒是沒看過也沒聽說過,不過,也幸好你也在島上,這真是我的幸運(yùn)?!?p> “你為什么這么說?”
哈桑道:“因?yàn)楦赣H的堅持,我小時候被維克利送到云都讀過幾年書,雖然沒學(xué)個明白,但仁義禮智,我還是懂的,我知道我們仧卼島上的人,當(dāng)海盜實(shí)在不對,可這是我們仧卼島幾百年的規(guī)矩,大家當(dāng)了幾百年的海盜,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放下的。以前我回島上時,只有我一個人會讀書寫字,大家都說我是沒用的人,既不會捕魚,也沒有力氣,干不了什么活兒,可是,我想要通過讀書,來改變仧卼島上的人們,我希望他們也能讀書、認(rèn)字,在島上開設(shè)學(xué)堂,讓孩子們也能明白讀書的有用之處。這一次回島上,我遇到了你,大兮,你是個聰明人,書也讀得比我多,跟你聊天,真的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兒。有了你,我反而越來越想看書,想跟你探討很多很多東西,我想,我的愿望,終有一天能夠?qū)崿F(xiàn)的?!?p> 我笑:“哈桑,其實(shí),這島上聰明的人,多的去了,只是你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你專注于書上的知識,如果你不實(shí)踐,只會落得不辨菽麥的下場。在人多的地方,你都不怎么說話,你性格嬌羞,這也是你吃虧的地方。如若你多去跟人家聊聊,多出去走走,你會發(fā)現(xiàn)大家都是有智慧的人,當(dāng)然,我也是有智慧的人,美貌與才智并存,哎呀,我可不可以不要這么完美?!蔽遗拇笸?。
“哈哈哈,大兮,你可真有趣?!?p> 竹林中。
小山身穿月白紗衣,風(fēng)從門外吹進(jìn),揚(yáng)起了他的袖。
他素凈的臉龐在燭光下,猶如畫紙中走出的少年,少年有你,也有她。
他正在調(diào)色,面前的黃色調(diào),就有黃、金黃、鵝黃、柳黃、牙黃、谷黃、明黃、米白、沉香、秋色;綠色調(diào)有綠、官綠、油綠、豆綠、柳綠、墨綠、砂綠、大綠,藍(lán)色調(diào)有天藍(lán)、翠藍(lán)、寶藍(lán)、石藍(lán)、砂藍(lán)、蔥藍(lán)、湛藍(lán)、湖色……
小山淺笑,筆在水中一點(diǎn),紅竟褪成了粉,如滿山的桃花。
他想起廟會那日,他指尖的繩,系著繩上的鈴,那是她指尖的繩。
第二天。
我一睜眼,就看見姜晟厲正像獅子看羚羊一樣的眼神。
我一巴掌把他的臉拍開:“你能不能消停會兒?!?p> 昨晚姜晟厲和元寶在地上到地鋪,元寶委曲求全才答應(yīng)和姜晟厲一起睡,姜晟厲倒好,耍起貴公子脾氣不跟元寶睡,元寶想把姜晟厲丟出去,姜晟厲搬來一盤水潑到元寶頭上,被子濕了,連地鋪都打不起。于是乎,兩人都被我趕了出去,在外面生了一堆火,一起賞星星賞月亮,感受天地之精華,喂蚊子去了。
“娘子,醒沒?”姜晟厲幫我按摩。
我示意他用點(diǎn)兒力。
“白兮……”元寶喊我。
“叫我大兮?!?p> “大兮,我上次吃的藥是王啟松給的嗎?我實(shí)在受不了他這樣,我去向王啟松再要顆藥。”元寶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姜晟厲。
“嗯,你去要顆回來,我也受不了這臭小子。”
“娘子,我不是臭小子,我是你的心肝寶貝兒?!苯蓞栣尫牌斩缺娚男Α?p> “你是我的脾肺腎行了吧。”我下床。
“元寶,你把衣服曬啦?”我看見后院的木樁繩上有東西在飄。
“沒啊?!痹獙毢貌蝗菀浊彘e幾天,什么事兒都不想多干。
“那外面曬的是什么?”我瞇眼看,一片花花綠綠……的肚兜。
“我曬的,夸我?!苯蓞柨拷摇?p> 我走到后院收起那些肚兜:“元寶,你能不能管管他?”
“我怎么管,你都管不了。”元寶躺到床上睡回籠覺。
“姜晟厲,你很閑對不對?”我看向姜晟厲。
姜晟厲內(nèi)八站姿,雙手纏在一起搖頭:“人家才不閑,想著娘子都來不及,哪有空閑著?!?p> “不,你閑,你去摘些楊桃給我吃?!?p> “楊桃?好啊?!苯蓞栐谠鹤愚D(zhuǎn)圈。
我也沒指望他能聽懂我的話。
“大兮?!笨ㄔ谕饷鎲疚?。她穿著當(dāng)?shù)氐姆棧绦湮宸盅?,染成雪青色,頭上綁著一根朝天辮。
“你來啦。”我看她手中沒拿東西。
她說:“你昨天不是說要炸荷花嗎?到我家炸吧,花兒多,我也沒帶過來?!?p> “好?!蔽覍υ獙氄f:“元寶,我去老牛家了?!?p> 元寶鼾聲如雷。
“卡,你們這兒的孩子,水性是不是都很好?”我折下一片芭蕉葉頂在頭上遮光,這太陽還挺大。
“那是當(dāng)然,從小跟著大人下水捕魚,怎么能不好。我阿爸拾了些鮑魚回來,大兮,鮑魚你一般怎么吃?直接煮嗎?”
“也可以,但我更喜歡吃有醬汁的?!?p> 卡將荷花瓣取下洗凈。
我說:“其實(shí)很多東西都可以這么炸,你先將面粉舀到碗里,往里面加些鹽,再敲個蛋,兌些水,把花瓣放里面蘸一下,就能下鍋炸。”
“這么簡單?”卡不相信。
“就這么簡單?!?p> “哎~我們這兒的人,吃飯都很隨便,你要是去別家,可能還找不到面粉這種東西?!?p> 我將炸好的荷花撈出:“我發(fā)現(xiàn)了,你們家廚房里,起碼還有這么多調(diào)料,我還看見了八角桂皮,我去維克利家,他家就只有鹽和油,其他的,全是酒?!?p> “島上的人,你只要看他們家里東西多不多,就知道男主人家喜不喜歡喝酒。想我家,東西挺多的吧,因?yàn)槲野植辉趺春染疲砸挥锌站拖矚g置辦東西;而那些喜歡喝酒的男人,一有空,就全去睡覺了?!笨◤纳徟钪袚艹瞿劬G的蓮子遞給我。
我剝皮放入嘴里一嚼,先是一陣清香,之后是蓮子心的微苦,最后是反甜。
卡的母親洗干凈鮑魚后,我將鮑魚十字切開,先飛水再拉一下油,去腥味兒。
“直接倒酒?”卡讓我直接倒酒。
“對,再加入一些鹽就好了。”
“這可以有?!蔽疫€沒吃過這么原汁原味的酒鮑魚,可得嘗嘗。
“再來些酒。”卡的母親又往鍋里倒了酒,火一下向上躥。
“??!”我急忙向后退,結(jié)果踩到一個人的腳,他也“啊”了一聲。
姜晟厲先穩(wěn)住我,然后抱住門邊抬起腿吹氣,為什么我覺得這個動作很妖嬈。
“你怎么來了?”我問他。
“給娘子送楊桃?!?p> “娘子?”卡的母親看卡。
卡解釋:“厲厲他腦子出問題了?!?p> “哦~”卡的母親繼續(xù)往鍋里倒酒。
“你真去摘了楊桃???”我隨便說說的。
“嗯?!苯蓞柪易叩轿萸?。
地上有個竹筐,整整一筐的楊桃。
“娘子……”姜晟厲拿起兩個楊桃,他舉起左手的楊桃說:“偏黃的,更軟、更甜?!?p> 我點(diǎn)頭。
他又舉起右手的楊桃說:“偏青,更脆、更酸。”
我抱起地上的竹筐去洗楊桃:“走,卡?!?p> “娘子,你等等我。”
我將楊桃放入盛水的木盤中。
“娘子,厲厲厲不厲害?”姜晟厲一臉渴望被夸。
我擼起袖子看著他,問:“你這臉怎么了?”
姜晟厲摸臉:“看見娘子臉紅了?!?p> “他那是曬傷了?!笨ㄕf。
“曬傷?”我伸手去摸姜晟厲的臉:“疼嗎?”
姜晟厲搖頭:“娘子心疼厲厲?”
我掐住他的臉。
“疼!疼!”
我問卡:“那該怎么辦?有什么涂的嗎?”
“你去找哈桑要些藥就成?!?p> “走,去找哈桑?!蔽依蓞枺骸澳阏f你是不是傻?你就不能找太陽少的地方摘楊桃?或者是等太陽下山了再摘?”
“娘子想吃,厲厲摘?!苯蓞栕咧∷椴?。
我止步。
姜晟厲一把將我撞到前面。
我踮著腳尖向向前倒,以為姜晟厲會拉我一把,結(jié)果他伸出魔爪將指頭放在我背后用力一推。
我臉貼地,聞著泥土的芳香與面前一雙腳的奇香。
等等,先停一下,我怎么覺得我此時此刻的這個動作在哪兒做過?在哪兒呢?也是這樣的泥巴路,一個男的把我的兩只鞋帶綁在一起,我走了一步,整個人就倒地了,是誰來著?明明是很重要,又覺得很欠揍的一個人。但我就是腦子卡殼一時想不起來。
“大兮,你這是在找東西?”哈桑站在我面前。
“你把腳拿走?!蔽遗乃耐取?p> 哈桑扶我:“你是來找我的?”
“沒錯,找你的?!?p> “那進(jìn)屋吧,我剛從我母親那兒回來?!?p> 我拍身上的灰,感覺這兩天會有洗不完的衣服。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兒嗎?”哈桑進(jìn)屋給我倒水。
“就他,臉曬傷了,問你這兒有沒有什么藥能給他涂涂?!蔽页蓞栒惺肿屗M(jìn)屋,他站在門前硬是不動。
“這島上的太陽可比云都的烈的多,你們平時出門,最好選擇清晨或黃昏后。”哈桑在架子上找藥。
“我讓他去摘楊桃,他還真去摘了,一會兒你去老牛家一起吃些,很新鮮。”
“好啊,我?guī)┟纷臃圻^去蘸著吃。”
姜晟厲忽然跑進(jìn)屋里在我耳邊低聲說:“我不想把楊桃給他吃。”說完又跑到門外。
我看著他的舉動,莫名覺得好笑。
“給,這藥每天給他涂三次,過幾日就好了?!苯蓞柊阉幏诺阶郎?。
我收起藥:“謝啦,我先回去了?!?p> “嗯,我一會兒直接去老牛家?!?p> “好?!蔽冶硨χ[手。
姜晟厲拉住我:“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聽到了?!?p> “那你還給哈桑吃楊桃嗎?他要去老牛家,楊桃還在老牛家呢,早知道,厲厲就不把楊桃背到老牛家,應(yīng)該背回自己家才是?!彼没谧约鹤龅氖聝?,低著頭跺著腳就像生氣的小媳婦。
我的腦中忽然閃過“白楊”這個名字。
白楊……是誰?明明是很熟悉的名字,可就是想不起來。
“好了?!蔽野参拷蓞枺骸昂么跞思夜=o了你藥,你起碼得感謝一下他吧。不過,這事兒也怪我,你出門時我不知道,我要知道的話肯定也會提醒你,畢竟咱們這么細(xì)皮嫩肉,賽比唐僧肉,嬌貴的很。你看看你……”我捏住姜晟厲的下巴轉(zhuǎn)他的腦袋:“你雖然長得丑,起碼白啊,這么一曬,真是又黑又丑?!?p> “那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打了個響指:“你大爺我好像就沒喜歡過你吧。”
姜晟厲又不高興了。
“好了,你別矯情了,我喜歡你還不成嗎?咱快點(diǎn)走行不?”
姜晟厲道:“那你喜歡我什么?”
奪命難題??!
“我喜歡你的眉毛睫毛鼻毛腿毛行不?”
元寶手中的棗子掉到地上,驚訝地對我說:“看不出來你這么重口味啊?!?p> 我別過臉不想看到元寶。
姜晟厲一臉諂媚。
我低下頭不想看到姜晟厲。
這都是咋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