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晗醒來的時(shí)候,天色還是一片漆黑,屋外窸窸窣窣隱約能聽見丫鬟婆子起早拾掇庭院的聲音。
沒一會,便聽見了更夫敲更的聲音。
寅初。
門邊傳來了輕微吱呀聲,一人悄悄走進(jìn)來,亮了屋角的蠟燭。
蠟燭離床邊有些遠(yuǎn),看不清床上的人是否醒著。
“姑娘......”
林媽媽輕聲喊著。
因沒聽見回應(yīng),想著最近該是累著了,林媽媽深緩嘆了口氣,就在門外的矮腳凳上靜靜等著。
約摸著又過了兩刻鐘,林媽媽端起燭臺向著床邊走去。
“姑娘,該起了。”
“哎?!蹦饺蓐蠝販赝掏痰貞?yīng)著。
起身之間,林媽媽手腳麻利地掀開了床上的帷帳,點(diǎn)燃了床腳邊銅盆里的蠟燭,屋子里稍微亮堂了點(diǎn)。
待幫慕容晗穿好衣服,便喚來屋外早就端著洗漱用物等著的晚夏。
晚夏頭也不抬,手腳輕微地走到慕容晗身邊,將熱毛巾遞到了慕容哈身前。
少女神色懨懨,像是沒什么氣力,接過擦了幾下,便靠在楠木椅上由著林媽媽給她盤發(fā)。
林媽媽將一只脂白色的簪子插入了少女烏黑的發(fā)間,邊說著:
“姑娘昨夜倒是比之前好眠些了,許是昨個(gè)放置在香爐里的陳皮丁香料管用。”
林媽媽是慕容晗母親陪嫁的丫鬟,自慕容晗出生后,便到慕容晗身邊貼身伺候,小姑娘撒嬌的時(shí)候,還會背著規(guī)矩喊她林姨,因著對于眼前的姑娘,難免多了些長輩的疼愛。
“我也覺著好些了,林姨費(fèi)心了。”少女微微仰頭向銅鏡里的人笑了笑。
瞧著慕容晗這模樣,林媽媽難免心酸。未免牽起她不好的情緒,只能將苦澀咽回去。
一行人拾掇完畢,劉媽媽給慕容晗套上了狐裘大麾,裹了裹蒼白小臉周圍的絨毛,防止冷風(fēng)灌進(jìn)去,半將小人護(hù)在身后,踏進(jìn)了未見明朗的晨曦之中。
大雪伴著冷風(fēng)呼嘯著打旋,慕容晗感覺自己身體空了一個(gè)洞,風(fēng)穿梭其中,冰冷到抽痛。
府宅外早有一少年坐在通體黑亮,肌肉流暢緊實(shí),一雙眼看似無所動但是一對尖耳卻不停在探動的駿馬身上??∏紊倌昀膳鋵汃R,端的是意氣少年郎,神氣非凡。
慕容晗打出門眼一直盯在馬身上,似是沒有留意到上方傳來的灼灼視線。
少年見她在丫鬟婆子攙扶下上了馬車,揮鞭便開了路,隨侍眼觀鼻鼻觀心悄悄動身跟了上去,一行人沒人多說一句話。
慕容晗在車廂里抱著暖爐,聽著外邊的聲音漸漸熱鬧了起來,時(shí)而傳來借口買豆腐老翁的叫喚聲、趕集喊價(jià)聲、孩子哭鬧聲。
還有議論聲。
這些與她又有何關(guān)。
她的人生,背上罪惡的枷鎖,禁錮在這一方天地之中,活著,于人有愧,死了,也于人有愧。
天上地下,竟無一處容身。
真真諷刺。
想及此,慕容晗不禁冷笑出聲。
林媽媽方想勸慰,不禁被馬車外一聲冷斥打斷:“玦表哥,你讓開!”
晚夏掀開車簾,微微探出頭去,半瞬似是受了驚般猛地縮了回頭,饒是這樣,嫩白的頰上已然見了血。
接著便聽見金屬落地的悶響聲。
一雙蔥蔥玉指捻起掉落腳邊的竹葉金簪,在雙指間攥著竹葉金簪做工精巧,大小葉片之間用金線盤扣,俯拾之間甚有金屬碰撞地清脆之聲,馬車內(nèi)光線晦暗不明,慕容晗微微掀起簾子,仔細(xì)端詳手上這件精巧的寶物。
似有些愛不釋手。
這邊馬車簾甫一動,一直盯著這邊動向的林瑯就喊起來:“慕容晗,你敢不敢出來!克死了自己的爹爹難道不敢見人了嗎?姨夫要是知道你這般沒骨氣,他九泉下怕是不得安生!”
“林瑯!”慕容玦聞言輕斥,“大庭廣眾之下這般成何體統(tǒng),還不快回公主府去!”
“我不!”
馬車外僵持的二人聽得里間傳來一聲嗤笑聲,就見一少女打簾走了出來,發(fā)間只有一白玉簪子,襯的一張臉?biāo)乩淝宓皇羌?xì)長柳葉眉和桃花眼以及未施粉黛的白皙皮膚,倒也瞧見了幾分少女的好姿色。
見慕容晗這般毫無愧色地公然走出來,林瑯頓時(shí)眼瞪得溜圓,一張圓臉氣鼓鼓,一旁慕容玦眼瞅著不對,未及下馬去攔,這位嬌俏小郡主的鞭子已然向馬車上站立的瘦弱少女揮去。
林瑯作為錦都聞名的小郡主,除去嬌俏可愛的模樣,最是令人稱奇的是她惹事的性格。前月里一正三品太常卿樓敬之子樓顯被小郡主派人打傷子孫根,怕是下半生都不能人道。太常卿大怒為獨(dú)子告上御狀,沒成想皇上竟然打了太常卿二十大板,究竟是何緣故無人可知,樓敬回府之后只大嘆“逆子”,余不多言。
除去林瑯其母慧敏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外,慧敏公主胞妹文成公主乃是當(dāng)今風(fēng)頭無兩的鎮(zhèn)國大將軍慕容城的夫人,也是慕容玦的親生母親。
論及慕容將軍,錦城圍觀的百姓不由看向馬車之上站著的少女,少女神色懨懨,一雙眼出奇地黑亮,冷冷地看著朝她回來的鞭子,絲毫不躲閃。
這一鞭裹挾著十分的恨意,本抽在慕容晗臉上,但是她偏頭讓了讓,白皙的脖子上血滲了出來,模樣十分瘆人。
慕容玦見此不敢怠慢,幾步上前抓住林瑯的手鞭,抬眼看著靜然不動的妹妹,眉眼間墨色沉沉,也沒上前看望。
“姑娘!”林媽媽凄厲喊出了聲,撲在她身邊,手抖著拿出帕子輕按在慕容晗脖頸見的傷口上,一會兒血液就透過帕子沾到了她的手上。
“怎么止不住血!”林媽媽略帶哭腔,“少爺,您可憐可憐咱們姑娘吧,姑娘也沒做錯(cuò)什么,老身眼瞅著這段時(shí)間姑娘瘦了這許多,她心里也苦啊......”
慕容晗拉了拉林媽媽的袖子,示意她不再多言,然而林媽媽此時(shí)見她不吭一聲受了這鞭子,以后還不知道怎么遭罪,心下酸楚、心疼雜陳,只不顧慕容晗阻攔下馬“撲通”跪在了林瑯身前,“郡主,郡主,您是最了解我們姑娘的人,你們以前多么要好,就可憐可憐我們姑娘吧......”
林瑯聞此大怒,一腳踹上林媽媽胸前,“你算什么東西!有你說話的地方嗎?賤奴休要將我與那災(zāi)星相提并論!”
慕容晗冷笑一聲:“賤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