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畔,滿地都是喝剩下的酒壇,柳三變懷中仍抱著一壺酒在那里繼續(xù)喝著。
“三公子,您醉了,可不能再喝了?!绷稚锨?,想要從他手中奪過酒壺,卻讓柳三變一把推開了,“你別管我,我沒醉?!绷儺Y聲甕氣地說道。
柳林一臉茫然地看著旁邊的兩個少女,“你們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p> 楚楚看著獨自飲酒的柳三變,隨即說道:“柳林,柳瑚,你們先回去吧,這里交給我?!?p> “可是楚楚姐姐,三公子要是發(fā)起瘋來,一般人可招架不住,你一個人行嗎?”柳瑚不由得擔憂。
“放心吧。柳瑚你回去替我把琴取來?!背Φ馈?p> 楚楚說著,便走到柳三變身旁,搶過酒壺,猛灌了幾口,嫣然道:“一個人喝酒未免太寂寞,我陪七郎?!?p> 柳三變抬頭望著面前的女人,“你來干什么?”
“陪你喝酒?!背滞兊纳磉厹惲藴悾丫茐剡€給他。
“我的事不需要別人操心。”柳三變冷冷地說著。
“你哭也哭過了,鬧也鬧過了。洛姑娘不辭而別已經(jīng)是不爭的事實,你又何苦天天這樣折磨自己?!背裎康馈?p> “楚楚,你說,她會不會真的跟蕭忘勾結(jié)在一起?!绷兺蝗蝗恿司茐兀H坏赝?。
“洛姑娘深明大義,又怎么會勾結(jié)遼人,想來是有人故意混淆視聽,七郎不必憂心?!背㈩~頭倚在他的肩上。
“可是,可是若是她與蕭忘并無勾結(jié),又為何不出來辯解呢?!绷冄劭糁蟹褐鴾I水,霍然起身,差點將楚楚閃了下去。
“這么說,你也認為她勾結(jié)了蕭忘。”楚楚凝視著柳三變。
柳三變不再多言,已然默認。他不由得想起那些天洛詩玉反常的舉動,還有李鳳亭跟他說過的話,若是想保護柳家上下的安全,便要與洛詩玉斷絕一切關系,這些事串在一起,他不由得不信。
“那你若是再次遇到她,你怎么辦?”楚楚問道。
柳三變沉默片刻,“我會親手殺了她。”
“你下得去手?”楚楚反問道。
“下得去手,下不去手,她都要死。
與其死在別人手里,不如我親手殺了她?!绷冮]上了雙目,他已經(jīng)不忍再想與洛詩玉重逢的情景。
“你別忘了她是你的妻子。”
“凡是勾結(jié)遼人,禍亂大宋的人都該殺,不是么?”柳三變反問道。
“七郎,你變了。你再也不是當年錢塘江畔那個憐香惜玉、流連花間的風流才子了?!背p嘆著。
“不是我變了,是有的人早就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绷儞u搖頭。
“楚楚姐姐,我替你把琴拿過來了?!绷髟诶线h處就喊道。
“來啦?!背χ苋⑶俳舆^,柔聲道:“知道七郎心中煩悶,楚楚特意讓柳瑚把琴拿來了,給七郎彈首曲子聽可好?!?p> 見柳三變并未阻止,楚楚便將瑤琴置于膝上,彈了起來。楚楚附著琴聲清唱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怎么又是這首曲子。”柳三變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七郎不正是因為這首《望海潮》得到了孫大人的贊賞嗎?”楚楚輕聲詢問著,“怎么,七郎不喜歡這首詞?”
柳三變搖搖頭,“無事,你繼續(xù)彈吧?!?p>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柳三變不由得苦笑,美景依然,可人又到何處去了呢?
五年前,他四處游歷,卻被錢塘的美景吸引了,便留下來小住幾日,結(jié)交了朋友,整日里飲酒尋歡倒也自在,閑極無事,自創(chuàng)格律,寫下了這首《望海潮》。想著借此來結(jié)交權(quán)貴,便把這《望海潮》唱給了翠玉閣的名妓楚楚,囑托她于宴會之上唱與孫何。
孫何聽罷此詞,不覺贊嘆,便詢問此詞的作者,得知此人正是柳三變后,當即將柳三變請到府上。孫何見柳三變儀表堂堂,談吐不凡,不由得欣羨,便留他在府上,時常談論些詩詞,間或宴飲,不覺竟然過了一年多。
熟料天不遂人愿,孫何舊疾復發(fā),撒手人寰,柳三變心中悲痛,便辭別了楚楚,離開錢塘。再到后來,正值孫何忌日,柳三變重返錢塘祭拜,卻遇到了李鳳亭與洛詩玉。
而現(xiàn)在,事情竟然演變到了這個地步,自己再也不是昔日那個恣意的少年,也沒有了當初闖蕩江湖時的意氣風發(fā)。將來的路該怎么走,他已經(jīng)不知道,若是下一次遇到洛詩玉,自己真的能忍心下手殺了她嗎?
酒影里,洛詩玉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當真就是陌路了么,柳三變將手中的酒壺扔在地上。那日你不辭而別,卻沒想到竟一去不歸,可我偏偏忘不了你。洛詩玉,你又何必折磨我?
落葉飄到了柳三變的臉上,望著枯黃的木葉,柳三變一聲嘆息,“此景當與我心同?!?p> 楚楚聽到柳三變說話,停止了吟唱,問道:“怎么了?”
“沒事,你繼續(xù)彈你的?!绷冸S意敷衍著,看著波瀾不驚的江面,木葉隨風飄落,隨江而逝。
“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情緒,當時宋玉應同。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楚天闊,浪浸斜陽,千里溶溶。臨風。想佳麗,別后愁容,鎮(zhèn)斂眉峰??上М斈?,頓乖雨跡云蹤。雅態(tài)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東西。無謬恨、相思意,盡分付征鴻?!绷兊鸵鞯?。
“昔人已去,七郎又何必傷懷,當珍惜眼前?!背裎康?。
“珍惜眼前,眼前留給我的還有什么?”柳三變苦笑著,“錦衣玉食,還是功名利祿?沒有了她,這些對我還有什么用!”
“七郎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柳大人考慮啊。柳大人一心盼著你能金榜題名,光耀門楣啊?!背D了頓繼續(xù)說著,“七郎你現(xiàn)在應該重新振作,好好準備來年的省試?!?p> “好了,楚楚,你不必再說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绷兇驍嗔怂脑?。
“可是……”
“你不走我走?!绷冾^也不回地就離開了,“告訴他們別來煩我!”
楚楚將瑤琴放下,搖了搖頭,“想不到你對她當真是一片癡心,看來有些事我還是做對了。”當天,她將蕭忘的信箋放在洛詩玉桌案上,暗中盯著洛詩玉,親眼看到了她與蕭忘談判,最后被鄧峰刺傷的全過程,也是她暗中聯(lián)絡鄧峰,告訴他將洛詩玉通敵之事傳播出去的,這樣一來,洛詩玉必死無疑。蕭忘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她也到時候該給自己找條退路了。害死洛詩玉,跟在柳三變身邊,然后讓什么李鳳亭、孟少秋、蕭忘繼續(xù)斗去,最好所有人都死了才好,這樣也就沒有人懷疑她的身份了。
“不知道楚楚姑娘做了什么好事?”一柄彎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什么時候來的?”聽聲音,楚楚已經(jīng)分辨出來人正是武絳云。
“不早不晚,在你彈《望海潮》時來的?!贝丝陶f話的卻是李鳳亭。
武絳云和李鳳亭,碰上一個就要命,更何況同時遇到了他們兩個人。
“你們想干什么?”楚楚強裝鎮(zhèn)定,沉聲問道。
“只想聽楚楚姑娘說幾句實話?!蔽浣{云點了楚楚的穴道,放下刀,坐到她的對面。
“你們想知道什么?”楚楚反問道。
“你的主人是誰?你又為何要潛伏在景莊身邊?”李鳳亭問道。
“事到如今,我又何必繼續(xù)瞞你們呢?”楚楚苦笑著,“我本是蕭郡主的一名暗探,潛伏在錢塘多年,結(jié)交些達官顯貴,伺機刺探情報。可是,蕭郡主卻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皇帝下令追殺她,要取她的性命。更讓她想不到的是,七王爺也親自來了中原追殺她。”
“七王爺,他是誰?”武絳云逼問道。
“他是皇帝的親兒子,耶律涂,也是郡主的師兄。許多陷害你們的詭計,都是他想出來的,但是想不到他竟然會親自下手陷害郡主?!背p嘆道。
“耶律涂,又是他。他現(xiàn)在也在中原?”李鳳亭問道。
楚楚點點頭,繼續(xù)說道:“郡主的行蹤被他發(fā)現(xiàn)后,就遭到了他的一路追殺。那天七郎婚禮上,引走七郎的人也是郡主娘娘派出來的。郡主娘娘希望七郎與耶律涂二人互相殘殺,她好坐收漁人之利。她把我派到七郎身邊的目的也是為了把矛頭引向耶律涂?!?p> “詩玉出事也是你們設計好的?”李鳳亭繼續(xù)發(fā)問。
“這個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那天,郡主派人來找我,讓我把一張字條交給洛詩玉。”
“上面寫了些什么?”
“青云坡救我?!?p> “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
“李大俠,你也看到了。自然洛詩玉失蹤后,有些人應該是一直在跟蹤著我,我武功不濟,若是要有什么其他舉動,她早就發(fā)現(xiàn)了。”楚楚瞥向武絳云。
蕭忘在哪?”武絳云問道。
“我不知道,從來都是她聯(lián)系我。”
“既然你也是契丹奸細,那我就殺了你為民除害?!蔽浣{云笑道。
“我知道的都說了,求你放過我。”楚楚看著武絳云的刀鋒語氣顫抖,“我雖然曾經(jīng)是蕭忘的手下,但是我從來沒有害過你們,也不曾害過七郎,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保證從今以后,不再與蕭忘為伍?!?p> “一個細作說得話,你以為我會信么?”武絳云笑道,刀刃已經(jīng)緊緊貼到她的肌膚之上。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害柳三變的?!背p咬著雙唇,“因為、因為我已經(jīng)有了他的骨肉?!?p> “你說什么?這不可能!洛姑娘剛剛失蹤,他怎么會……”武絳云不由得啞然。
“世間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七郎他一向風流,你們也是知道的?!背嘈χ?。
“你走吧。”李鳳亭解開楚楚的穴道,“你若是敢傷害景莊分毫,我決不饒你。”
“你真的放她走?”武絳云不解。
“希望楚楚姑娘好自為之。”
“放心吧,蕭忘現(xiàn)在腹背受敵,我就算是為了自己也要和她撇清關系。只要李大俠不戳穿我的身份,我便不會再有其他動作。”楚楚笑著,消失在秋色里。
“就這么讓她走了?”
李鳳亭點點頭,“活人總比死人的線索多?!?p> “我們或許可以跟著她找到蕭忘?!蔽浣{云突然明白了李鳳亭的意思,笑道,“你說,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李鳳亭搖搖頭,“也許三分,也許五分,也許一分也沒有?!?p> “那你說,洛姑娘她是不是真的和蕭忘勾結(jié)在了一起?”武絳云面露憂色。
“這件事,連你也信了?”李鳳亭問道。
“你不信?”
她若是和蕭忘合作,那她便不是洛詩玉了?!崩铠P亭笑道。
“那你的意思是她現(xiàn)在出了意外?!蔽浣{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