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氧氣瓶,戴好了面鏡。
顧格和哈尼斯兩人穿著一身潛水服站在河邊,兩人做完了準(zhǔn)備運動,各自屈膝伸膝一起一下地猶豫著該怎么跳進河里。
“等下,要不這樣吧?!惫崴瓜氲搅耸裁矗D(zhuǎn)頭看向顧格說道:“我開始數(shù)一二三,等數(shù)到三的時候無論如何我們都一起跳,怎么樣?”
“好?!?p> 顧格點了點頭,兩人轉(zhuǎn)過身去看著河面,哈尼斯開始記數(shù):“一!二!……”
“等一下!”
顧格突然間伸出手扯住了哈尼斯的呼吸管,把要跳出的他生生扯回來幾步,看著哈尼斯的一臉疑惑開口:“是數(shù)到三之后跳還是立即跳?”
“……你看我剛剛什么時候跳的?”
“哦,對,沒事了?!?p> “那我重新開始數(shù)了啊。”
“嗯。”
“一!”兩人將手舉起,手掌合起。
“二!”兩人微微屈膝半蹲,腿部肌肉蓄力,手掌不變,向下放于胸前。
“三!”雙手伸直,雙腿一蹬,哈尼斯首當(dāng)其沖向空中躍去,他閉上眼,想象著自己正如同海豚般在空中劃過優(yōu)美半圓,即將手掌向下鉆入水面。
然后一肚子砸在水面上,痛哼了一聲沉進水里。
顧格呢?
顧格仍舊保持著“二!”的姿勢,就這么半蹲著看著哈尼斯“高高”躍起,然后用肚子著“地”……說真的,看著都疼。
略微猶豫了兩秒,顧格原地坐了下來,先把腳放進水里,然后再慢慢地將整個身子沉進去。
…………
……
…
水浸的街道,四周一片湛藍。
即使在水中,也能根據(jù)光線的明暗判斷時間,現(xiàn)在很明顯已經(jīng)是黃昏時候了。
貝芙麗從商場里走出來,她懷里抱著剛買的折扣蔬菜和肉,站在商場門口長嘆了一口氣,想要排去一整天工作的勞累。
幾個氣泡從她嘴里冒出,她順著氣泡向著上面望去,是平靜的水面與模糊昏黃的太陽。
她順著街道走在回家的路上,沒過多久,街邊的路燈亮起,正巧這時她也看見了自己在街道拐角處的房子。
她拿出鑰匙,開門。
這幾個做過了千遍百遍的動作,現(xiàn)在做起來卻莫名覺得有些陌生……與懷念。
她打開門,喊上一聲“我回來了!”。
樓上傳來了女兒興奮的應(yīng)答,一陣連續(xù)的咚咚聲從樓梯傳來,貝芙麗放下紙袋,轉(zhuǎn)身抱住一個飛撲進懷里的小小身影。
小女兒也長大了不少,六歲小女孩的重量差一點沒讓貝芙麗接住,還好最后她還是穩(wěn)穩(wěn)地抱起了女兒。
懷里的女兒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貝芙麗溺愛地把女兒抱高用臉蹭了蹭她的臉頰,又在上面親了一口。
嘿嘿嘿~
女兒開心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手工作業(yè)還沒做完,又急忙忙地掙脫了媽媽的懷抱,咚咚咚地跑上了二樓。
別忘了再有一個小時就要吃飯了哦~
貝芙麗臉上掛著溫暖的笑,她扶著樓梯向著樓上喊了一聲,很快就得到了女兒的答復(fù):
知道了!媽媽!
好,也差不多時間該開始準(zhǔn)備做飯了。
貝芙麗心里想著,抱著紙袋走向廚房,從廚房門邊摘下掛在墻上的圍裙,將紙袋里的晚餐材料一樣樣地拿出來,開始準(zhǔn)備今晚的菜肴。
先準(zhǔn)備一份蘑菇濃湯,今天買了新鮮的蘑菇,冰箱里還有一些洋蔥,對了,別忘了留幾片蘑菇片在最后裝點湯面;
然后是煎牛排、生菜、還有面包,丈夫最喜歡吃的就是牛肉了。
想到這里,貝芙麗臉上又不禁浮現(xiàn)出甜膩的笑容,她又想了想,冰箱里那桶冰激凌還沒吃完,可以留著飯后或者晚上一起吃。
等到七八點的時候,關(guān)掉全家的燈,只開一盞客廳的暖色調(diào)小燈。
一家人坐在沙發(fā)上,女兒做中間,自己和丈夫坐在兩邊,掛在天花板上的投影儀認(rèn)真地在墻上描繪著畫面,三人坐在一起分享著冰激凌,看著合家歡電影歡笑。
再溫馨不過的場景。
只是……
一樓的玄關(guān),寂靜無聲。
客廳的家具破爛不堪,落滿了塵土。
二樓的女兒正趴在地上做手工,嘴里不知哼著什么小調(diào),只是當(dāng)聲音傳到一樓時,已經(jīng)變得微不可聞。
沉寂的廚房里,響起的只有一聲、又一聲菜刀剁進砧板的聲音。
直到叮鈴提示聲忽然響起,貝芙麗無神的眼中才恍惚閃過神彩。
眼前,菜刀砍在砧板上,刀刃沒入板內(nèi),距離左手指節(jié)僅有一線之隔。
她嚇了一跳,急忙收手,頭下意識地向左轉(zhuǎn)去,視線對上了冰箱側(cè)面的顯示屏,上面顯示著一條未讀的新消息:
<老公:我很快就下班啦,對了,過幾天放假我們帶著女兒一起去游泳館吧,票我也已經(jīng)買好了。>
<屏幕截圖>
看完消息,貝芙麗又好像找回了幸福日常生活的感覺,陽光都多了幾分暖色,她臉上洋溢著微笑,繼續(xù)忙起了手頭的事情。
還要準(zhǔn)備今晚的晚餐呢。
…………
……
…
無聲的藍色世界里,光華從頭頂傾瀉入水,照亮了這片水面下的世界,映出了河中的魚蝦,壁上的水草,還有一個個上浮中的氣泡。
一條小魚從顧格、哈尼斯兩人身旁經(jīng)過,吐出一個氣泡。
兩人一魚擦肩而過。
下潛了三至四米,顧格拍了拍哈尼斯,笨拙地打著手勢。先是兩手比作一個方塊,然后手指在方塊上操作,又用手指指了指身體下方,食指和拇指拉出距離。
哈尼斯會意,從身前腹部的位置打開一個口袋,拿出便攜防水設(shè)備在顧格面前晃了晃。
顧格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確實有一塊凸起。
他拿出設(shè)備,幾下操作之后,屏幕上亮起了顯眼的數(shù)字——已經(jīng)下潛了七米,大約還有十七米才到達河底。
兩人在這一深度稍作休息后,再繼續(xù)下潛。
……
隨著下潛深度加深,被怪石嶙峋與水草遮擋的陰暗角落也越來越多,顧格伸手扶住巖壁,向著上方光亮看了一眼,打開了手中設(shè)備的手電。
盡管顧格和哈尼斯兩人仍處于光合作用帶的前段,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沒有人會嫌棄光亮。
顧格看了一眼設(shè)備,貝芙麗就在附近。
他從腿側(cè)摸出了潛水刀,眼睛看向了不遠處的一片水草,擺動雙腿用腳蹼推著水流,向著水草游去。
沒游出多遠,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腳踝像是被什么東西纏住,他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哈尼斯一只手扯住了自己的腳踝,另一只手指著相反的方向。
跟著哈尼斯,顧格和哈尼斯兩人在水中擺動腳蹼。游了半路,顧格也看到了哈尼斯拖著他的原因。
貝芙麗在那里。
長期浸于水下的她渾身發(fā)白、皮膚發(fā)皺、身材浮腫,她的長發(fā)如同黑色的水草在四周浮動,她的手腳腕處皆拴著鐵鏈,而鐵鏈的另一端捆死在了巖石上。
顧格和哈尼斯對視了一眼,兩人向著貝芙麗游去。
越是靠近了看,這具身體就越發(fā)讓人難以直視。
吸水而撐大了的慘白皮膚向外累出一層又一層的皮,皮與皮之間積蓄著不知多少年的污垢糞便;
極長的頭發(fā)隨著水的流動而擺動浮動,時而能夠看見小蝦蟹魚在期間爬進爬出,已不知成為了它們的家多久;
她的臉上沾著不知是什么的黑泥,十幾只河螺緊緊地吸附在她的臉上,長得密集而令人恐懼。
顧格浮在她的身旁,一言不發(fā)。
眼中閃過的是對他人不幸的同情,是對這般下場的恐懼,是一種看著他人念及己身的悲哀,更是一種濃郁得如有實質(zhì)的絕望。
哈尼斯浮在她的身邊,沉默著。
他的眼里比起顧格,更多了一份對于悲慟,這份悲慟是源于同情?同理心?亦或是源于某一份珍藏于心底的美好情感破碎的尸骸?
沒有人知道。
正當(dāng)哈尼斯一點點游上前,想要用手剝掉貝芙麗臉上的河螺時,一雙底子里泛著黃與紅的藍色眼睛猛地睜開。
她張大了嘴,像是怒吼,又像是在哭嚎。
她胡亂擺動著手腳,想要趕走打擾了她美好生活的入侵者,卻始終被鐵鏈?zhǔn)`著手腳。整具駭人驚悚的身體帶著鐵鎖鏈在河底上下浮動、搖擺。
…………
顧格和哈尼斯兩人躺在河邊,身下是一片河水滲入土中的痕跡。
他們?nèi)源┲鴿撍?,面鏡也還戴著臉上,隔著一層衣服,在陽光下慢慢加熱著自己的體溫。
許久,熱得潛水服下的皮膚都開始出汗了,哈尼斯咽了一下唾沫,開口說道:
“顧……”
“怎么了……”
“五十三年前,她還在岸上。她住在河邊的小木屋里,朝出暮歸,每天過著就像是很久以前普通人的生活?!?p> “嗯。”
“二十七年前,她把自己泡進了河里,但那個時候,她還帶著潛水裝備,還會因為懶得申請氧氣瓶而想出用二十米長呼吸管這種蠢主意?!?p> “嗯?!?p> “十五年前,她扯掉了一身的裝備,在水中溺斃、蘇醒、再次溺斃……但她同時還會去追魚群、挖蝦蟹,有時還會上岸來炫耀她以天為單位的屏氣技術(shù)。那時候她還活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
“十一年前,那是她最后一次上岸,她從俄里準(zhǔn)諾那里定制了鐵鏈,從此,就再也沒有上過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