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處，黑暗的房間，空氣沉悶而寂靜。
桌面上的顯示屏亮著，勉強(qiáng)看見模糊輪廓的枕芯掉在地上，被子在床底，而床上空無一物。
屏幕上是打開的文檔。
【死法調(diào)查日記】
其中一個文檔里，所寫的正是這個名字下的內(nèi)容，記錄了四百多年來凱文所研究死亡的每一天，他的課題是墜崖。
而近十幾年又多了一項(xiàng)，上吊窒息。
而另一個文檔里的，只是前一個文檔中的部分日記。
這里一共有三篇日記。
……
【今天，是第一次進(jìn)行死亡研究的日子。
我選擇的是跳崖，就好像蹦極，只不過沒有綁上繩子而已。為了更方便跳崖，我還做了一個在山上建家的計(jì)劃……但還只停留在標(biāo)題階段。
早上找哈尼斯上報完了研究之后，我花了大半天時間爬到了鎮(zhèn)子南邊那座山上，不過我也沒有特意爬到了山頂，大概是到半山腰就停下來了吧。
找了個懸崖峭壁，我試了人生的第一次跳崖。
說真的，那種感覺真的很刺激。
一開始，我得克服自己的恐懼才能主動跳下懸崖，我覺得不看著下面會比較好，所以光是練習(xí)倒著走不回頭看就花了很長的時間。
而當(dāng)我真的跳了下去后，人在空中自由落地那個過程，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體會落地，能感覺到到只有重力死死拉扯著我的后背，還有風(fēng)呼嘯著從身邊掠過去，心臟瘋狂地跳動著，幾乎恐慌到了極點(diǎn)要爆炸開來——
然后真的爆了。
因?yàn)槲冶恢亓莺莸厮ぴ诹说厣稀囊粔K向天空突起的石頭刺尖兒上。
那瞬間倒不是很痛，因?yàn)橐凰簿蜎]有知覺了。
醒來之后，才到了痛的時候。我不明白是什么原理，好像神經(jīng)將那一瞬間所積累的疼痛全部在我清醒后才釋放了出來，劇烈的疼痛差點(diǎn)沒讓我昏迷或者失禁過去，整個人就好像被架在野人的篝火上，正在被當(dāng)做一道五分熟的菜肴。
但當(dāng)疼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以后，大汗淋漓之中，我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至少從不死以來從未感受到的暢快！那種從死亡中奪回了生命，全世界都好像煥發(fā)出了新的生機(jī)！
盡管很痛，但值得。
沒想到，因?yàn)椴凰罎u漸忘記了的、生命的弱小而無助的感覺會這樣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也讓我更多出了想要去積極生活的想法。
就好像，向死而生的感覺。
敬以后的自己，干杯！
——2560年1月1日】
……
【為什么，一切都變成這樣了？
昨晚，我夢到了父親、直升機(jī)、森林、槍聲……
半夜，我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發(fā)覺睡衣都已經(jīng)被冷汗沾濕。我大口大口地粗喘著氣，卻感覺到氣管似乎被無形的東西堵住了，氣明明是通的，卻怎么也喘不過氣來。
與之同來的，是渾身脫力般的疲憊，手無力到連握緊拳頭都做不到，努力展開五指就已經(jīng)是用力的極限。
我想或許休息一下就會變好。
結(jié)果，當(dāng)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我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渾身上下卻依舊充滿著異樣的疲憊。
甚至，全身都只覺得空虛。
周圍的所有東西都好像被剝落了顏色，又或者被掏空了內(nèi)在，只剩下一層表皮披在空氣上。
就連自己，也是一樣。
拖著這樣的身體，我勉強(qiáng)走到了懸崖邊向下跳去，希望在耳邊呼呼作響的風(fēng)、瘋狂亂跳的心臟、或者是劫后余生的感覺能夠重新給我的身體注入活力……
可直到我從山谷底醒來，愣愣地看著灰霾天空，我才后知后覺到那絕望的事實(shí)——
真的，沒有感覺了。
沒有害怕，沒有恐懼，沒有尖叫，完全感覺不到生命的脆弱，感覺不到生命的活力。跳下懸崖這一舉動給我?guī)淼拇碳?，就好像在平地上走了一步?p> 疼痛劇烈，但都好像只痛在表皮，滲不進(jìn)心里。
在我意識到這個事實(shí)的瞬間，另一種恐懼爬滿了全身。
絕望的恐懼。
這不是那種尖叫著、大喊著的，充滿了生命力的害怕，而是另一種死寂的、沉默的、不發(fā)一言的沉重、壓抑。
每一件將要發(fā)生的事，都會是壞事；
糟糕的事情無法被改變，但會繁殖；
淤泥從地里滋生、涌出，像是流沙、像是蟲群，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無能為力的我淹沒。
它埋住了腳，我無法走動；
它扯住了手，我無法掙扎；
它沒過了胸，我低頭看去，下巴卻剛好點(diǎn)在泥上，我慌忙抬頭，淤泥卻突然間灌進(jìn)喉嚨，蓋過眼睛。
咕嚕咕嚕的聲音在身體里作響，傳不到外界。
整個世界，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黑暗去，我似乎也從中感到了些許安寧，不是脫離淤泥的安寧，而是沉浸死亡的安寧。
可是……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還能看見他媽的天亮啊?。?！】
……
就算鼠標(biāo)的滾輪再怎么滾動，也不會再有新的內(nèi)容了。
這篇文檔，已經(jīng)到了最末。
而凱文，像是連文檔所在的平面都避之不及般蜷縮身體躲在桌下。他的雙手說是抱著，更不如說死死抓著頭，指甲半嵌入肉里，眼睛緊閉，連周圍的肌肉都在顫抖。
臉上的神情扭曲而痛苦。
“父親……”
“為什么，為什么活下來的人是我……”
“我當(dāng)時怎么就沒有去死……”
“顧哥，為什么要救我……”
“我還怎么去活著啊……”
……
一共三篇。
死法調(diào)查日記。
這是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