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不大的小鎮(zhèn),它“人”口雖多,卻不顯得擁擠,生活悠閑寧靜。
一間不大的歌劇院,它矗立在鎮(zhèn)子偏北,在一眾民居之中高大端莊。
它名為彼得羅夫劇院,是一座乳白色的古典建筑。
整體風格雄偉壯麗、樸素典雅,正門上方三角形的墻上有著一尾活靈活現(xiàn)的鯉魚浮雕,它的魚腹穩(wěn)當?shù)刂沃眢w,昂起的頭與尾恰似天平的兩端。
這是小鎮(zhèn)上最好的劇院,同時也是小鎮(zhèn)上唯一的劇院。
“咚——”
鐘鳴聲由劇院向外擴散,如同漣漪般向著小鎮(zhèn)四處蕩去。這是劇院的傳統(tǒng),即將上演節(jié)目前十五鐘會鳴鐘,以提醒買了票的顧客和還沒買票的潛在顧客。
很快,居民們紛紛步入了劇院。
劇院的位置從來沒有預訂的說法,買了票就來,盡興了便走,先來的隨意選位,腳步慢些的只能將就坐下。
還好,今天不會有這種煩惱。
因為負責表演節(jié)目的,是附近的歌劇愛好者們自行組織、排練的節(jié)目,不至于很難看,但也沒法指望會有多么高的水準。
但閑來無事的“人”總是會有的。
而且不少。
等候的兩三分鐘過后,劇院的燈光隨著開演前的第一聲奏響而“啪”地暗下,帷幕緩緩拉開,燈光聚焦在舞臺上。
大大的藍色紙板天空上畫著幾朵云,明顯能看見紙板邊緣的“草原”鋪滿舞臺。
簡陋,但賦滿童真。
略顯歡快的調子奏響,童聲清脆的聲音跟著歌唱,“草原”隨著風輕輕擺動,只可惜畫在紙板上的云朵無法“云卷云疏”。
在輕輕擺動之中,調子的旋律漸進結尾。
最為美好愜意的尾音落下,似乎每一位觀眾都在猜想著接下來會是怎樣美好故事的時候,沒由來地,一聲轟鳴乍起。
舞臺的地板剎時裂開,洶洶火焰從中噴射而出,燒去了整片草原,黑煙粉碎了藍色的天空,塊塊碎片從空中落下,還未觸地已被燃燒殆盡。
而沉默了許久的樂器,開始了奏樂。
穿著暗色系古典長裙的黑貓緩緩從幕后步入舞臺,舞步緩而優(yōu)雅,與之同時誦唱起的雌聲沉重、傷心、絕望,正如那樂聲一般悲慟。
“這是人們,會說起的那年,
說起,就沉默的那年?!?p> 聲音微微停頓。
“草原灰燼,伴著敗土,我的親友,再沒能來。
曾共于此,無憂長久,冬去春來,夏繁秋收。
曾共于此,生活悠悠,未來卻再,沒能有。
世界將重獲新生,他們那時的音容,
揮之不去腦海中!
枯樹血河,大地噬谷,
昔日藍天,不再降雨……落鐵。
沙石席走,河尸難浮。
老人看著,孩童早夭,
愚人坐視,天才難茍,
骨架分崩,血肉敗腐,
慟至深處,再無可說?!?p> 尾音長久而回蕩心房,燈光漸暗直至無光,沉默如黑暗籠罩劇院,久久。
而在光明好似再也不會到來之時,燈光全部乍亮起,雄壯激昂的樂聲也同時奏鳴。
黑貓的舞步恰好落在幕后,白色短裙的白貓接替躍出,本悲慟歌唱著的女聲,也隨著激昂樂響而奮發(fā)出了蓬勃的活力。
“哦——直到了那命運中的時刻!”
黃的黑的白的灰的棕的一只只貓從舞臺的側面躍出,共同重復著上一句的最后幾字:
“的時刻!的時刻!”
舞臺后的雌聲再次響起:
“善良與邪惡的斗爭!人類對萬物的拯救!”
“的斗爭!的拯救!”
……
臺上依舊熱鬧,貓們歌唱、贊頌著他們對人類的贊歌,一只只各類毛色的貓趴在軟墊子上目不轉睛,有的甚至跟著歌劇一起開始歌頌。
劇院里還有大些的位置,那些是為大型貓科動物提供的。
劇院外的石板路上,一只只貓行走著,時不時可以看見一只豹子或是獅子穿插其間。
這條街道……不,整個小鎮(zhèn)。
是貓的小鎮(zhèn)。
…………
……
…
大約五百年前,這片土地上,發(fā)生了一場恐怖的浩劫,近乎所有物種都在這場浩劫中消失,即使是有著足足百億數(shù)量的龐大種族,也僅余一個十不存一的下場。
這個物種,叫人類。
這場浩劫,叫戰(zhàn)爭。
毫無防備地,天上好似下起了一場永不停息的槍林彈雨。
槍聲、轟炸聲、炮火聲不絕于耳,人類的聲音在這場暴雨中顯得是那么渺小,只能聽見狂笑、咆哮……與哭嚎。
不見生機的土地、隨風席卷的沙石、江河中的浮尸……甚至讓人覺得,這場戰(zhàn)爭永遠不會停息,直到所有人死去。
但最終,戰(zhàn)爭還是停息了。
不是因為有人制止了這一切,而是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戰(zhàn)爭停息了,但并不意味著一切都變好了。
死去的人,已經(jīng)死了。
只可惜活著的人,還得活著。
他們依仗著生命深處最原始、最本能的求生欲望,在早已不適合生存的環(huán)境中掙扎求生。
他們曬著強烈的輻射、淋著酸性的雨水、呼吸著腐臭的空氣——在這片破敗的土地上,行走得支離破碎。
他們依舊保留著互幫互助的美德,將堅持不住的人化為其余人的口糧,拖曳著他們苦苦求生。
最終,存活下來的人們在滿目蒼夷之中建起了第一間房屋、挖出了第一口水井、開墾出了第一片土地、建立起了第一個生活區(qū)。
回想過去,這一切,就像是一個荒誕的故事。
然而現(xiàn)實,遠比故事要離奇。
就在第一片土地收成的那天晚上,人們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人,死不了了。
不死了,應當是件值得歡呼雀躍的事情。
只是看著這讓人發(fā)現(xiàn)人類不死的原因,看著廝殺的人群,看著映天的火光、得而復失的生活區(qū),只叫人覺得不死也是枉然。
就在這時,一樣東西重新成為了人類的指引者。
“宗教”。
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罕見的事物,重新在人們的心底生根、發(fā)芽、萌發(fā),短短數(shù)天之間它的根系就已牢牢捆住了人心。
宣揚人類已然成神的宗教——神庭議院。
認為人類理當贖罪的宗教——贖罪者議會。
它們聽起來都像是荒誕的宗教,只是那時候的人真的需要一個信仰,才能支撐著自己活下去。
無論正確。
神祗們開始爭論起自己的神號、研究自己的神能、討論日后出現(xiàn)的新種族該如何尊敬自己,與之同時自己會對他們施以何種保護。
而贖罪者們開始集合剩余的科研人才,補全缺少的科研技術,尋找殘存的生物基因,在已經(jīng)淪為沙石、碎塊、戈壁的土地上,一點點建立生態(tài)區(qū)。
百年間,數(shù)萬次的理論推理,數(shù)千次的討論會議,上百次的實驗,終于在一百多年后,第一棵成功存活的樹出現(xiàn)了。
樹的成功,意味著植物的成功。
那么動物也不遠了。
同一年間,神庭議院解散了。
諸神之間的明爭暗斗直接導致了神庭議院的破碎,落入凡間的神祇們各奔東西。而恰好,這也是大地上重新出現(xiàn)生機的第一天。
真是巧合。
十多年后,贖罪者們將植物遍及了整片土地,焦土也重新煥發(fā)出了生機;數(shù)十年后,昆蟲與動物接連出現(xiàn),生物鏈重新閉環(huán)。
很快,一個完整的生態(tài)區(qū)終于建成了。
贖罪者們將這個充滿著歷史紀念意義的生態(tài)區(qū)稱呼作“俄里準諾”或是“活水”,意為最初始的。
后來,贖罪者們又花了數(shù)十年建立起了各個區(qū)域,規(guī)劃了各個區(qū)域的生物……盡管很難判定贖罪者的理論究竟是好是壞,但至少他們正逐漸地讓世界恢復原貌。
至少粗略來看,現(xiàn)在的地球與五百年前的地球并沒有太大的不同。
除了所有生物都會說話以外。
這些基因里混合了人類基因的再造生物,都多少擁有了能與人類比肩的智力,還有與人類溝通的能力,甚至是一定程度的文明。
很多贖罪者都認為,在人類死后,這些再造生物將代替人類,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
而人類,將在贖清自己的罪孽后死去,消失在地球上。
徹底地死去。
至于未來如何,我們無法得知,不過至少現(xiàn)在,人類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