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時值新春
這寒風大作，滴水成冰的天氣里，一個嬰孩，渾身光溜溜的，保護他的只剩一個襁褓。
而過不了多久，雪水會滲透層層疊疊的襁褓，把濃重寒氣滲入嬰孩的五臟六腑。
然后那個孩子會連哭也哭不出聲，安安靜靜一聲不響地躺在那里……
終究不忍，翠娥一咬嘴唇，跺了跺腳，把自己的孩子塞給近旁的中年人，飛快跑到村外，把雪地里躺著的襁褓抱到懷里，柔聲哄著。
楚恒之一邊駕著快馬，一邊回頭用自己的千里鏡細細觀察云巖村的動向。
若是往常，云錚肯定會讓他專心騎馬。
但這次，沒人阻他。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盡管他們都相信沐風，但畢竟事關一條性命，又是個弱小的嬰孩，無怪他們關心則亂。
“翠娥把孩子抱走了?！?p> 這一聲，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
“沐風，我很好奇，你為什么堅信那個翠娥會幫忙？”尹奇問道。
翠娥所做所言，他都看在眼里，若說這樣一個無恥的女人，會突然善心大發(fā)，他是絕對不信的。
“她不是惡人?！甭屣L華只這么告訴他。
翠娥一舉一動，或許在其他人眼里難以理解，但對她來說，不算很難。
這些同窗們，每天耳朵里聽的都是夫子所說的禮義廉恥之道，耳濡目染之下當然養(yǎng)成了一副圣賢筋骨，又都是富足之家養(yǎng)大的，一心習武，不理庶務，當然理解不了一個在他們眼里不算好人的翠娥為什么肯行此善舉。
但真實的人比史書里那些大義君子和奸滑小人復雜得多。
“她不是惡人，但顯然不是至善之人。讓她多養(yǎng)一個孩子，你憑什么斷定她肯？”尹奇依然不解。
他在史書上讀過許多故事，戰(zhàn)亂災荒之時，莫說是好心去撫養(yǎng)別人的孩子，賣掉自己孩子的也比比皆是。
劉康元倒是比他們更明白，便替洛風華解釋起利害關系。
“旁的時候也就算了，眼下他們的危局，是隨時都會來襲的妖獸。至于錢糧，倒是不缺，一個小孩兒，不過多喂幾口奶水的事，更不會有什么多余的支出?！?p> “若是讓他們把他養(yǎng)大成人，當然需要百般考量?？汕嗌匠亲杂械胤椒鼍裙聝?，這孩子賴不到他們身上。現(xiàn)下不過讓他們救個急?！?p> “人總有惻隱之心，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餓死?！?p> 劉康元這一番話說的很明白。
多養(yǎng)一個孩子，對現(xiàn)下的翠娥來說，并無礙。放著這孩子不管，也并不會對她的狀況有什么幫助。
利害明明白白。
“可沐兄，”楚恒之突然問道，他這問題有些尖銳，所以他語氣努力裝作輕描淡寫，不想讓這變成一句誅心之言，“你怎么知道，那個翠娥，不是一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涼薄人？”
然而他們都不是傻瓜，云錚皺了皺眉，打斷他：“恒之?！?p> 在他看來這話確實有些過。
他明白，楚恒之無非就是怕，沐風并無把握，根本是在賭。他怕沐風想的或許是，就算那個翠娥把這個孩子棄之不顧，他們也總算盡了力。
可現(xiàn)下情況既然算是圓滿，楚恒之不該隨意出言揣度同伴。
其實楚恒之并非不懂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他是懂的。但沐風，這幾日同行，楚恒之把他當了自己人，只想聽他說句明白話，不想玩虛與委蛇的把戲。
洛風華照實回答他：“就算翠娥是，總不可能一村都是，總有一個人會不忍。何況……他們雖然咄咄逼人，但眼下局勢，是他們求我們?！?p> 楚恒之松了口氣。
“抱歉，是我多心?！?p> “無事?！甭屣L華并不放在心上。
但洛風華終究有些自責。他們有軍令在身，終是不能解所有人的難題，只能通過這近乎哄騙的方式，來解眼下難題。
不過一番插曲。
但一月來，這樣有些悲慘的插曲并不算少。
不只是她這一行人疲累不已，守關的其他人，也已是焦頭爛額。
西境臨山三城的情勢，已是危如累卵。
別說幾乎是三城大半高手都被前線征召，各大醫(yī)師世家也派了精銳醫(yī)師前往前線支援，后方的勞力更是忙碌起來，兵器甲胄糧食藥物，都在源源不斷地送往前線。
但求援一月有余，依然不見援軍來臨。
西境前線冷風颯颯，皇都大街歌舞升平。
時值新春，千家萬戶都是張燈結彩，街頭巷尾盡是橙黃燈火照映下的耀眼紅綢。
洛家之內。
一個妙齡少女坐于琉璃鏡臺前，鏡子邊緣刻著精美復雜的雕花，她涂了精致妝容的美麗面頰照在鏡子里，更被這紅漆雕花襯得更加嬌美。
她身后，是四個小丫鬟，兩個忙著把她的柔順長發(fā)梳成時下流行的發(fā)髻，另一個正忙著配合前面兩個挑選頭上的發(fā)簪首飾，而另一個，正幫她選著衣服和飾品。
“小姐，這件紅擺的，用的是前些天從南面貢上來的新料子，找了咱們家最好的裁縫繡娘趕了一個月才做成的。這件寶藍的，是天衣坊幾日前新上來的貨，全皇都就獨獨這么一件。都是您還沒穿過的，您看哪一件好？”
洛風清抿了抿嘴，眼睛在這兩件華衣之間來回的轉悠，抉擇不定。
正巧韓如兒登門而入。
四個婢女停下手里的活，恭恭敬敬地向夫人行禮。
“娘，你看這兩件哪件好？”洛風清看到母親到來，驚喜不已，問道。
“清兒穿什么都好看。但娘覺得黃衫紅擺那件更好，襯你今天的妝，顯得我女兒嬌艷極了，怕是其他的小姐妹，都要被你給比下去?！表n如兒慈愛看著女兒鏡中的嬌美容顏。
若是洛風華看到這一幕，定然不敢相信，這個慈愛的婦人就是曾經那個滿身戾氣的二嬸。
洛風清嬌羞一笑：“娘！才沒有呢。”
然而她內心確實被母親這番話弄得自鳴得意。
“娘是覺得驕傲啊。我的好女兒這么漂亮，定然能嫁這皇都中最出色的少年人。”韓如兒含笑對女兒道。
“娘，你說什么呢？我年紀還小，不急的?！甭屣L清羞紅了臉。
此時一個少年人踏入了洛風清的閨閣。
“妹妹今日打扮得這么好看，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這名少年人面如冠玉，發(fā)如墨色漆黑，眉眼含著笑意，任誰看都會覺得是一個如清風朗月般的翩翩美少年。然而，那眼中笑意未及眼底，薄唇的弧度也透出些冷意，整個人仿若一條暗中蟄伏的毒蛇。
“哥！”洛風清喜上心頭。
她已好幾天沒見過哥哥。
然而韓如兒臉上的笑意卻陡然消失了。
“清兒，你先忙吧，我和你哥不多打擾你了?！?p> 說罷，韓如兒拉著兒子，走出了女兒的閨閣。
只剩下不知發(fā)生何事，一臉懵懂的洛風清。
“朗兒，你為何在此?！表n如兒臉上泛起滿滿的戾氣。
“娘說呢？”洛風朗眉眼仍含笑意，但那笑意已然淡了。
韓如兒不忿，眼眉下拉，厲聲問：“他把你趕了出來是不是！”
她不想失態(tài)，但長年累月怒氣積攢之下，已經讓她再難維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