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1
在唐棠高二語文課本上第一頁，寫著一句她早已忘記不知道從哪里抄來的話——
“我的青春是一場晦暗的風(fēng)暴，星星點點，漏下明晃晃的光?！?p> 在“光”這個字之后，有用鉛筆寫了無數(shù)次，也同時擦了無數(shù)次的兩個字——“季白”。
遇見季白的那一天，高一下學(xué)期剛剛開學(xué)不久，是五月——溫和舒適，清風(fēng)拂面，陽光不燥的五月。
少年在她有著急促的節(jié)奏而又心態(tài)懶散、按部就班的高中生活里扯開了一道縫隙，透出光來。
2
五月，高一下學(xué)期剛剛開學(xué)不久。
然而，唐棠又一次遲到了。
少女拽著白色的書包，嘴里含著一根香橙味的棒棒糖，穿著灰色藍(lán)色黑色相間的校服，踩著一雙白鞋急匆匆地上樓。
轉(zhuǎn)角，飛奔到三班門口，腳剛剛邁進(jìn)去一只，就被迫剎車。
唐棠視死如歸地回頭，卻在轉(zhuǎn)頭間看到了一個倚在墻壁上笑的男生。
他長得清秀，唇角微微勾著，眉眼含笑，身后是透進(jìn)這棟紅色教學(xué)樓頂上玻璃的光，亮堂堂的。
那是唐棠第一次遇見季白。
伴隨著身后抓著自己書包怒目而視的教導(dǎo)處主任老王，和一旁看著她“微微笑著”的老班。
唐棠的表情像極了被抓的小兔子。
完了。
她真的很后悔為什么要多睡那十分鐘啊。
可是她真的很嗜睡啊。
唉。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唐棠再一次挨訓(xùn)，她低著頭站在門口，老班已經(jīng)進(jìn)去守著其他同學(xué)上早自習(xí)，里面是同學(xué)們雜七雜八混亂不堪的背書聲，只有偶爾一句“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她還可以勉強聽得清。
而老王還在數(shù)落她，這些話她這個月聽了有七八次了，她看著自己的鞋，余光瞟見了身邊站著的穿著校服的男生的球鞋。
丟死人了。
人家肯定是剛剛轉(zhuǎn)學(xué)來的新同學(xué)，看樣子還是他們班的。
第一天啊，第一天就這么差的印象。
唐棠聽著老王沒完沒了的話，忽然抬頭開口保證道：“主任你饒了我吧，快期中了，我保證，語文這次一定一百三，英語爭取一定一百四，再不濟一定一百三?！?p> 小姑娘瞇著眼笑著，眼神里帶著光亮，狡猾地看著教導(dǎo)處主任。
老王的表情緩和了一點，又忽然看著她來了一句：“你數(shù)學(xué)能上九十嗎？”
季白忽地笑出了聲。
唐棠臉一僵。
“……”
能不能不提數(shù)學(xué)這茬。
但她還是“乖巧可愛”的笑了笑：“我努力努力哈?！?p> 老王看了看低頭笑著的季白，揮了揮手。
“行了行了，看在你們班新同學(xué)的份上，回吧，哦，你不是一直跟你們老班抱怨少一個同桌沒有學(xué)習(xí)樂趣嗎？喏，接好你的新同桌，以后不許遲到，再遲到，語文一百三英語一百四也沒用！”
“嗷?！?p> 唐棠乖巧應(yīng)道，一只手拉攏了一下自己肩上的書包，看向自己的新同桌，笑瞇瞇的。
“不知道我這個新同桌叫什么名字?。俊?p> 語氣輕佻的像個小流氓。
季白抬眼看了看她。
“季白?！?p> 聲音滿磁性的。
唐棠眼角偷瞄了一下剛剛和老班打完招呼離開的老王，輕抬下巴。
“以后你棠姐罩你?。⌒“?？”
“不過你棠姐要臉，老王拿數(shù)學(xué)調(diào)侃我這事不許外傳！”
她奶兇奶兇的，掂著腳，另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挑了個眉。
“嗯，小白？”
門內(nèi)，老班已經(jīng)跟班里的同學(xué)簡單介紹了一下，轉(zhuǎn)頭喊道：“唐棠，你們倆進(jìn)來！”
唐棠看季白不說話，以為他是被自己嚇到了。
“走啦，不嚇你了。我可不是什么校霸哈?！?p> 她沒看到的是，少年在她身后微微低頭笑了一下。
3
一中因為人多，所以座位都是三個人同桌，唐棠的另一個同桌是一個女生，戴著眼鏡，但說話小聲，可可愛愛的，唐棠回到座位上，輕拍了一下她這個老是擔(dān)心她遲到的小同桌，挑了個眉。
小同桌看她一臉不正經(jīng)，臉紅了一下就別開了。
季白很快被老班介紹完，到了唐棠另一個同桌的位置上，坐在唐棠的右邊。
唐棠活了十六年總算是感受到了左擁右抱的感覺，上個學(xué)期她一直都只有一個同桌。
一上課，唐棠就開始得吧得地跟她的新小同桌科普。
“老班教的是我們語文，你棠姐我可是咱三班語文之光。老班這人挺好的，只要你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是不會罵你的，如果做了什么事情呢，你別急，老王絕對會是替老班罵你的那一個。至于為什么…”唐棠神秘兮兮的告訴他。“作為經(jīng)常遲到的你棠姐我，可是親眼看著每天他倆上下班一起哦?！?p> “啊，這個，是我們的美女姐姐英語老師，你看那腿，你看今天這套裙子，多美啊。就是…….”
唐棠還沒說完話，就被一句“唐棠！你站起來！”嚇得咯嘣一站，立刻解釋：
“我跟我們班這位新來的同學(xué)在說您呢，說您美若天仙，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亭亭玉立，美的不可萬物，尤其是今天這套裙子，淺綠色的裙子讓您簡直是仿若天女下凡，淡淡的紗將您整個人營造出一種朦朧的美感，加上耳朵上的珍珠耳飾，您絕對整個一中最漂亮的老師！”
唐棠說完了看了看楊柳。
是的，這位兇巴巴但美麗麗的英語老師叫楊柳。
楊柳沒說話看著她，不明神色，唐棠接著立刻道：“特別襯您的名字，楊柳依依?！?p> 楊柳“溫柔”的笑了笑。
“不愧是我們班語文課代表啊。”
“您忘了，我上學(xué)期是您的英語課代表?！碧铺男Σ[瞇賠罪。
“這次英語一百四，坐！”
唐棠臉一僵。
First kill.
“這話，我上學(xué)期穿白裙子的時候你也說過?！?p> Double kill.
“哦對了，考不上一百四記得給老師寫一萬詞英語夸獎?！?p> Triple kill.
唐棠“感恩一笑”。
低頭道：“你看到了吧，除了嘴毒兇愛罰寫之外其他都好，都好。”唐棠說完閉住了嘴，一節(jié)課再也沒有講話。
不過高中這無聊煩躁的生活啊，無聊得她觀察起了她家新同桌，長得確實蠻帥的。
4
季白從未想過，本以為轉(zhuǎn)到這個外界傳聞都是“分?jǐn)?shù)機器”的學(xué)校里會是枯燥又乏味的兩年，意外的，他遇到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孩。
她會上課偷吃糖，偷吃東西，會偶爾和老師調(diào)侃幾句，有時候上課還會偷偷睡覺；特別熱的夏天，她的粉色小風(fēng)扇不計其數(shù)；上理科課的時候她會抓自己的頭發(fā)，抓得亂七八糟；上數(shù)學(xué)的時候，眼神渙散，總是游離狀態(tài)，或許只有在文科課程和她最拿手的語文英語面前，她才會那么認(rèn)真的去聽講。
下課了，她會沒大沒小的坐直了搭他的肩膀，直接把粉色的水壺塞給他，會在體育課的時候在終點喊他的名字，在吃飯的時候朝他一笑，下學(xué)回家的時候和他并肩而行，她的話從來都不少，從來都很可愛。
在枯燥乏味亂七八糟又奮力前行的年紀(jì)啊，她用她的笑容生生的將他的平淡的無聊的生活扯開了一道縫隙，透出燦爛的光。
……
“季白！你等等我！”
“小白！你不理我，你再也不是我的好同桌了嗚哇?。。?！”
“我跟你說，今天作業(yè)又加量了！”
“生活不易，糖糖嘆氣。”
“季白，沖啊，為了三班的榮譽！”
“敢動老娘的短跑第一我跟你拼了！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速度！”
……
那個下課莽莽撞撞，上課懶懶散散的她，占據(jù)了他一般的青春。
可是這樣的生活在高二分班的時候，被迫滯緩。
那天，她說：“小白！再見啦，你棠姐我要去奮斗我的文科第一了，你也要加油哦！昔日同桌能否在成績榜上再次‘同桌’，就看你啦！”
她抓著書包，微微笑著，朝他擺手。
“我下學(xué)還是等你，在一樓門外。”
他聽見自己說。
“好?。 ?p> 他聽見她說。
季白和唐棠作為這個學(xué)校為數(shù)不多的跑校生，住的是同一個小區(qū)。
后來的生活，好像只有上學(xué)下學(xué)和她一起的時候，才算得上明媚。
以前她所有的莽莽撞撞都在每個課間在他的腦海里上映。
終于有一天，習(xí)慣還是習(xí)慣。
那天，上的是她最喜歡的語文課。他莫名的喊了一句:“唐棠。”
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疑惑得小聲“啊”了一句。
他沒說話。
后來，他再見到她的時候，她仿佛變了一個樣。
5
高二上學(xué)期的某一天。
季白唯一一次沒有和她一起回家的那個晚上。
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巧。
那天，唐棠看著她的父母，和桌子上的東西。
以前一切她以為小吵怡情，過后一定會好的。
可有些東西層層疊加，終究會壓垮了整個家。
這種緊張，壓迫，不舒服的感覺，在她剛剛上三年級的那個晚上發(fā)生過，但是現(xiàn)在，那次第二天早晨看到的笑容她再也不會看到了。
“我沒什么話好說的，很正常啊，你們每天都吵架的嘛，我以為只是拌嘴而已，沒想到有這一天，算了，”她微微笑著，眼眶含淚。
“我沒事，再怎么說也是一年后就要上大學(xué)的了，我沒有要求，你們也別想讓我去跟你們其中一個生活，我要這個房子，每個月三千塊的生活費，我就要這些，就這些?！?p> 就夠了。她可以。
三年級的時候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躲在被子里哭，后來她在他們每一次吵架的時候，都想過這個問題，每一次想到，她都忍不住落淚。
但也每一次都變得越來越熟練，本以為之后一定不會哭了。
但沒想到，還是忍不住。
“棠棠，你聽媽媽說，媽媽和你爸爸真的問題很嚴(yán)重，媽媽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這樣對誰都好，你跟媽媽走，咱們轉(zhuǎn)學(xué)，媽媽會保證你還是一樣的，一樣的每天開心，媽媽也會像以前一樣或者是比以前更好的對待你的。”
“不一樣了。”
她含著淚，鼻尖通紅，看不清兩個人的樣子，哽咽著，也強撐著。
“我尊重你們的選擇。但我誰也不要，我就在這里?！?p> 她轉(zhuǎn)身跑了出去，腦袋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該去哪呢？該去哪里呢？
好像……哪里也去不了了。
直到，她在不知道哪個地方的哪個臺階上坐著低著頭，忽然看到面前的一雙白鞋停在她面前的時候。
6
季白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
在補習(xí)班中間休息的時候，他接到了唐棠的電話。
小姑娘帶著哭腔，只喊了他一句。
“季白?！?p> 他忽然之間，心里很疼。
“你在哪兒？”
少年將桌子上的東西一股腦收進(jìn)書包里，拉起就跑。
……
季白找到她的時候，小姑娘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個小巷子的石頭臺階上，埋著頭，抱著自己。
他慢慢走過去，停在她面前，蹲下。
小姑娘抬起頭，見到他的那一刻，忽然放聲哭了起來。
“季白，怎么辦？怎么辦？”
他慢慢的靠近，輕輕地抱住了她。
小姑娘哭著。
“他們撐不住了，我也撐不住了，以后我再也…再也沒有家了。”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抱著她。
“會好的?！?p> 還有我的。
……
后來，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他印象中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變得不一樣了。
包里沒有糖了，夏天也沒有那些粉色小風(fēng)扇了，偶爾下課，他看她的時候，她總趴在欄桿上發(fā)呆。
后來，兩個人終于在成績單上“同桌”了。
后來，他們越來越忙，忙著高三，忙著未來。
上下學(xué)的相伴不再嘰嘰喳喳，安靜了許多。
……
高考的那一天，小姑娘早上喊住了他。
和過去一樣明媚的笑容，但小姑娘比兩年前要長開了許多，更漂亮了。
“小白，加油！”
她還是那樣沒大沒小。
他比她大的。
“嗯?！?p> 少年點頭。
7
二十歲的唐棠不會忘記的，不管以后多少歲的唐棠也都不會忘記的，在那段很難熬很難熬的日子里，季白是她唯一的光。
他會在下課的時候遞給她一瓶水，有時候同樣的體育課上，他會給她一個微笑，會在下學(xué)的時候買一大堆橙子味的棒棒糖塞滿她的書包，會有時候看她半夜還在線上催促她睡覺，會每天說“晚安”，會每天說“早”，會每天早上晚上不在學(xué)校吃飯的時候和她一起吃飯，會在她一出門的時候，就讓她看見他，也會在每一個上下學(xué)的路上，陪著她，安安靜靜地陪著她……
唐棠記得，記得那天的黑夜很深很深，就像要把她吞噬一樣。
也記得，那天的光，好亮啊。
記得那個為了自己直接曠了六百塊一節(jié)的補習(xí)課的男孩。
那個她高一的時候喜歡調(diào)侃的那個男孩。
那個溫暖的懷抱和手。
那頓凌晨一兩點在便利店吃的泡面。
和他跑過來的時候，她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紅了的眼眶，和那個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眼神。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塌了，但有人替她撐起來了。
是那個不知不覺中，她喜歡了很久的男孩。
是她第一時間想要給他打電話只是想聽聽他聲音的男孩。
季白，你是我這場青春晦暗的風(fēng)暴里漏下的光。
照亮我，帶我離開風(fēng)暴。
8
那天，6月8號，18:17。
清風(fēng)與晚霞同在。
唐棠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高考結(jié)束。
季白，謝謝你。
9
二十歲已經(jīng)大二的唐棠的宿舍桌子上的日記本上，依舊寫著一句話：
“我的青春是一場晦暗的風(fēng)暴，星星點點，漏下明晃晃的光?！?p> 在“光”這個字之后，清清楚楚的寫著兩個字——“季白”。
在桌子對面的床上，唐棠正睡著，一邊的手機彈出一條消息。
“小祖宗，起床了，還睡呢，早飯到樓下了。”
發(fā)信息的人，很巧，也叫“季白”。
10
一天，小兔子上學(xué)遲到了，剛剛跑到門口就被小狼抓住了。
小兔子可憐巴巴望著小狼，小狼看著她，最后把她放下來。
后來，小兔子和小狼做了同桌。
再后來，小兔子和小狼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2021.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