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山水八珍（上）

　　“那位啊，比平王還高的那位??！敢這樣和平王叫板，除了他沒別人了！”

　　袁律的聲音很低，在一片琵琶聲中本不該被聽見，但呂岫沨不僅耳力一流，更擅讀唇語、識神態(tài)，因而早已看懂他說的話。

　　她非但不想解釋，反而樂見其成，甚至有點期待袁律他們會如何站隊。

　　咦，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tài)怎么那么像白染魚？

　　呂岫沨怔住，掃了眼對面的諸位掌柜，這些人要不如金子詹表面和氣內(nèi)心陰險，要不便是徐掌柜那樣裝聾作啞，再有就是袁律這般的被害妄想癥。

　　沒有一個人像白染魚。

　　幼稚，沖動，嘴上聒噪，心卻水晶似的剔透亮堂。

　　她的目光停在白染魚身上，桃花紗衣在燈火下暈出柔潤的光，手指忍不住捻住一角揉了揉。

　　“……你干嘛？”白染魚挑眉看她，他又不是死人，怎會感覺不到？

　　“……”呂岫沨被抓了個現(xiàn)形，自己也說不清為何作出如此舉動。

　　白染魚看她的眼神比平常多了幾分疏離，整個人都顯得陌生起來，也對，賣身契已經(jīng)毀了，他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

　　“你別看小白外表這個樣子，其實心思細(xì)膩得很，他只是不想計較，一旦計較起來……”她遲來的這段時間，嵐嵐給她上妝時曾這樣說過。

　　他早該計較的，他們的相遇本就是個錯誤。

　　伶人的琵琶聲叮叮咚咚漸漸盡了，就如他們的糾葛也到此結(jié)束，她不該再留戀什么，令他誤會。

　　呂岫沨縮回手，似又變回了一座冰雕。

　　“呂掌柜，”平王忽然道，“貴店取名八珍閣，想來用意和《禮記》所列的八珍有關(guān)吧？”

　　這是一句正確的廢話，身在飲饌界，誰不知八珍源自周代的淳熬、淳母、炮豚、搗珍、漬、熬、炮羊、肝遼？但如今八珍早就泛化為美食的代名詞，現(xiàn)在的八珍與那時的八珍早已不是一回事了，平王說這些是何意？

　　呂岫沨道：“八珍閣不過是借了八珍的名頭，豈敢和古八珍攀關(guān)系？”

　　她站起環(huán)視一周，又道：“據(jù)岫沨所知，在場諸位都對這八珍做過嘗試，天鮮閣有天鮮閣的八珍，聚星樓有聚星樓的八珍，各家有各家的作法，岫沨不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故而八珍閣只借其名，不做其味?！?p>　　平王聽了哈哈大笑，她這招以退為進，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白染魚拿到嵐嵐手書“珍用八物”的時，便知道平王會借八珍說事，他本想給呂岫沨透露一二，現(xiàn)在看來，她并不需要！

　　白染魚埋頭喝酒，呂岫沨已經(jīng)不需要他了，所以才能那樣義無反顧地撕掉賣身契吧。

　　又被游子休騙了，他哪里是什么情障，明明是雞肋。

　　“雖則每家都有八珍，但本王還是想讓呂掌柜幫忙瞧瞧——”平王啪的一聲打開折扇，又露出了初見時那令呂岫沨起雞皮疙瘩的邪魅一笑，“這八珍如何?！?p>　　平王一聲令下，舞樂退下，管弦歇了，十六個仙女似的侍女搖著細(xì)細(xì)的腰肢，捧著蓋著琉璃蓋的五色琉璃盤，魚貫而入，排成一行在堂內(nèi)立定。

　　“方才呂掌柜說，各樓均有八珍，實不相瞞，各位的八珍本王已經(jīng)領(lǐng)略過了，”平王把玩著手上的折扇，雙眼懶抬，“一言以蔽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p>　　眾掌柜哪敢爭辯，點頭如搗蒜，但平王對此并不滿意。

　　“本王素來最討厭浪費食材之人?！逼酵鹾掀鹫凵?，虛點幾下座下的各位掌柜，“你們，都浪費了八珍?！?p>　　眾人的頭更低了，他們本以為自己只是陪襯，可現(xiàn)在平王的炮火沖著他們來了，果然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還不如學(xué)金風(fēng)樓，逃過一劫。

　　“不是用了八味珍品的食材，就能稱得上八珍，”平王閑閑地掃了一眼趴伏著的眾掌柜后，便不再看他們，“烹飪考驗的不是食材本身，是人，是人對食材的巧思?！?p>　　白染魚聞言一愣，這番話為何如此耳熟？

　　忽然間，他的心猛地一墜，他想起來了——

　　這是她說過的話，是娘親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