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jǐn)?shù)日,第一次有人推開了寺廟的門,是一個戴著面紗滿身貴氣的女人。
無妄慌忙想去迎迎,只一抬眼,看見這婦人身著清涼,凌波微步,婀娜多姿。
心下覺得不妥,便訕訕退了下來。
那婦人走到了無妄面前,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合上了手。
只是她這雙紅塵的手,佛座可看不見她的敬意。
她說:“南洲素來不興道法,無“法”可度我?!?p> 無妄終于等來了他的第一個信徒,嘴角微微揚(yáng)著,這話也沒太仔細(xì)聽著。
便跟那婦人說道,“佛法可度世間苦厄。”
那婦人站著向佛座進(jìn)了三炷香。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領(lǐng)國的人,原本已嫁與王室,享盡了富貴榮華。當(dāng)年兩國交戰(zhàn),我國戰(zhàn)敗之后,我夫君被俘,我也被擄至此。被如今的國主收入后宮。自古南洲,便有此例。前不久,我身懷有子,本是喜事一樁,可是我卻夜夜夢魘,夢到當(dāng)年兩軍交戰(zhàn)血流成河,夢到我國子民痛苦不堪,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忘卻國仇家恨。每每想到此,便憂結(jié)于心。望佛者開解?!?p> 無妄心想,這人即是想要他開解,便是心中已然有了存活的念頭,便覺得凡心容易猜卻不容易解,明明想著“活”,想要“歡樂”,卻忘不了那些難纏的煩惱,忘不了便不忘。
可凡人偏偏不,自己難忘,便要尋求外力,因為他們想要心安理得的“活”。
思到此,無妄在心中又嘆了嘆凡人的劣根性才作罷。
這女子也是紅塵之中一癡人。說是有情,卻如浮萍隨處可棲;說是無情,卻放不下前塵往事空余恨。
“施主,去的人已經(jīng)去了,前因后果自有輪回報應(yīng)。施主不必憂心?!?p> 不憂心的人是無事可憂,憂心的人各自有憂心的事。沒有人可以理解另一個人的痛苦。沒有人可以完全感同身受。
無妄縱然口吐蓮花,講經(jīng)念佛。也說不開那婦人的愁眉。西風(fēng)吹不散,盡是眉彎。
那婦人走了,和來的時候一樣心事重重,和來時一樣婀娜多姿。
無妄只跟她說了一句話,無妄知道,這婦人不必多勸,也不必開解,她自會好好的“活”,待另一年秋風(fēng)起,她就該快樂的“活”。
無妄又扯開了笑,看著滿園的秋風(fēng)和落葉,雙手合十,只說了一句:“南人多瞋怨?!?p> 這幾日,暮秋來,扒手帶來的貪淡了,婦人帶來的癡也快散了,伽彌寺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清靜,沒人要聽他的佛了。
若有一日,南洲地界當(dāng)真人人傳頌佛法,那他可更不是無事可干了,他可不能成為一個無用之人啊。
他有點心慌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到如今,來到南洲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一個信徒都沒有,那一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來啊?
老待在院子里,與滿園秋風(fēng)與伍,無妄有些無聊了,想到那一日他在大街上走著,南人的眼光多聚焦在他身上,四面叫賣聲不絕,遠(yuǎn)處炊煙升漫,好一派紅塵煙火氣。
想著想著,有些心癢了,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了出去。
可,等他來到街上,靜冷的沒有幾個人,偶見的幾個人也是人人皆帶著白段子,難不成家家都有喪事?
“施主,今日街上為何如此清凈?又為何人人皆是披麻?”
這南人約有個五六十歲,小一撮的半百胡子,大約是年紀(jì)大了,骨子里遺傳的蠻橫基因也淡化了些,好聲好氣回了他。
“佛者好,國王愛妃薨逝,賜以國喪?!?p> 國王愛妃沒了,國王賜以國喪。無妄想到了那一天婀娜生姿的美麗婦人,大概就是她了。
這倒是超出了無妄的預(yù)料,縱有滿腹佛理也無法排遣。
直到夜半,無妄打算歇息,雖然如今已經(jīng)被封禁了術(shù)法,可他到底不是凡人,無妄覺察到了外人的氣息。
直到那個身著夜行衣的陌生男子收了輕功,落在了院子里,踩的葉子沙沙作響。
無妄與他僅有一門之隔,無妄結(jié)束了打坐,出去了門,他想,得與這人說道說道了,莫不是找錯了仇家,錯惹了他的清修。
院子里,那男子只露出了一雙眼,滿是殺氣,勢必要讓他的長劍見血才是。
那黑衣男子從衣襟里拿出了一塊黃布,死盯著無妄道:“可是外來佛者?”
無妄說:“是。”
“國王有旨,伽彌佛者,妖言惑眾,賜死?!?p> 無妄驚了,原想了這人是個過路的,或者是個找錯的,卻不想真是專門來收他的命的。
無妄想不通,他何時妖言惑眾了,大概是那個國王誤會了,以為那婦人之死是他挑撥的,得趕緊跟他解釋清楚才是。
“施主,貧僧并未妖言惑眾,國王愛妃是有意尋死,與人無尤?!?p> 可這男子還是一個勁的往前走,手中的長劍在月光下泛著光,無妄有些怕了。
“施主,可否帶我面見國王,讓我與國王解釋清楚?!?p> 那男子還是不聽,一點一點往前走,腳步輕的可怕,子夜的更聲響了,這是去往地獄的鐘聲。
“你停下,我并未害她,出家人不殺生。”
那男子還是往前走,勢必要取了他的命,無妄汗如雨下,只能雙手合十,口中默念“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p> 可腦中紛雜不堪,他想到了曾經(jīng)在地獄里看到的惡鬼,有的殘缺,有的長舌,有的無頭。
不,不,他不該如此啊,他是佛座鐘愛的弟子,他來到南界野蠻之地傳道,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他應(yīng)該留名千古才是,他不該如此的啊。
他突然想到了佛座,為何要封禁了他的功力?讓他在此地受盡苦楚,如今又要丟了性命。下地獄的不該是他啊,一個不殺生不妄語的佛者憑什么要死,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卻可以活的好好的。
要是他的術(shù)法還在,他必然要,必然要,必然要…
殺了他,男子舉起了手中的長劍,無妄瞪大雙眼,急忙抬手阻擋之刻,滿身金光閃現(xiàn),術(shù)法恢復(fù)了,殺手不慎受到重?fù)?,血濺三尺,落地而死。
這一刻,無妄看清了,在他的佛里,他與殺手無異。
看著院子里殘缺的尸體,他直冒冷汗卻又不急不躁。
他只知道,他被人間的煙雨污了身。
他想,若不是此事,他大概永遠(yuǎn)不會恢復(fù)術(shù)法了。
他想回到佛界,問問佛座:當(dāng)他動了殺念之時,為何就是重回佛界之日哪?
可是他沒有機(jī)會了,當(dāng)他回到佛界的時候,伽業(yè)佛座圓寂,他成為了新的佛座。
再無至上佛開解他迷津,他只好帶走了殺手的尸體,那時候佛界還與魔界交好,他把男子的尸體帶到了魔界,魔君南皓答應(yīng)用靈玉床養(yǎng)著,保他尸身不腐不爛。
〈二〉
我在無憂閣還愣著,窮圖走的時候印下了一個吻,窮圖說這是定情吻,我很不甘。
不棄兄長急忙跑進(jìn)來,打亂了我的思緒。一定是什么大事,要不然兄長怎么那么快就理我了。
“卜卜,伽彌佛座怕是要入魔了,你要去助他…?”
“兄長,佛座只是做客,我們盡地主之誼便可,其他,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