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縣的縣令名叫顧東林,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頭發(fā)略少,有些肥胖,看上去沒有多少威嚴,卻鮮有人不怕他。
第二天一大早,顧東林還在跟自己的小妾暖被窩呢,忽然就聽到有人擂擊縣衙門口那紅色大鼓的聲音。
他有些慍怒,輕輕撫慰了一下眼神有些幽怨的美妾,三兩下將衣服穿起來,打開門,師爺早就在門口候著了。
見到他,顧東林皺著眉頭問道,“什么人報案?”
“報案的是東街那爛賭鬼陳三,他慌慌張張的,話都說不清楚,只是說什么人骨頭會跳舞之類的渾話。”師爺回答道。
“會跳舞的人骨頭?”顧東林蹙著眉頭,“這點荒唐事你處理一下就得了。那家伙明顯是來胡鬧的,還不趕緊派人將他攆出去?!?p> 他說著就要回房,師爺吳秀才趕忙拉住了他,“大人,那家伙可是帶著人骨頭來的?!?p> 顧東林腳步頓住,“真的?”
吳秀才臉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顧東林這才意識到事態(tài)可能有些嚴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溫存猶在,他只覺得脊背仿佛被一根冰冷纖細的手指劃過,明明是大白天卻打了個寒顫,聲音不由得也低了下去,“吳師爺,你怎么看?”
“先審審吧?!睅煚敾貞艘宦暎櫀|林也點了點頭。
兩人這才一前一后的,走到大堂去。
平江縣人口不多,縣衙里一般也只有些打架斗毆之類的案件,涉及到命案的不是沒有,但是極少數(shù),一般遇到這種情況,都是讓大理寺直接接管。
不過現(xiàn)在大理寺的管事愛慕青樓女子,終日酗酒已經鬧得人盡皆知,手下的人礙于臉面都轉到別的分轄了,整個大理寺現(xiàn)在只剩下那個酒鬼,讓顧東林去找那個酒鬼斷案,還不如自己親自來審靠譜一些。
進了大堂,顧東林整理了一下衣冠,一眼便看到了跪在案下堂中央的陳三,他此時臉上早已老淚縱橫,一口一個“大人救我”喊得十分撕心裂肺。
當真是聽者傷心,見者流淚。
顧東林端坐著,一拍驚堂木,聲音渾厚有力,“堂下可是陳三?”
“是的,大人?!?p> 殺威棒一一陳列左右,陳三不敢再胡言亂語。
“你為何擂鼓?”
陳三抹了抹眼淚,趕忙道:“大人,我發(fā)現(xiàn)命案!”
命案?顧東林心頭一凜,“說!”
陳三咽了口唾沫,說道,“今早小人從東街街角醒來,發(fā)現(xiàn)一具人骨,一堆冥幣!”他伸手一指,顧東林這才看到在他身前擺著一具滿是爪痕的人骨,還有一地的紙錢。
看到齒痕縱橫交錯的骨頭,顧東林心里一緊。
他正想派人將這些呈上來看個清楚,卻瞅著那人頭骨黑洞洞的雙眼瘆得慌,就將這個環(huán)節(jié)免了去。
他擺過頭到一邊,“師爺,最**江縣可有縣民失蹤案?”
“沒有?!眳菐煚敺戳藥醉摪笭?,回答道。
“既然無人失蹤,從這幅骨架我們也看不出死者的身份,難以入手。這樣吧,此案暫且記下,待發(fā)現(xiàn)更多線索,他日再議?!鳖櫀|林正欲再拍驚堂木,就此罷了,卻見陳三冷汗涔涔,身子哆哆嗦嗦,面色慘白。
顧東林皺起眉頭,定睛看去!
滿室白晝,陳三整個身子都浸潤著垂入堂中的陽光,有什么邪祟早就被紫外線殺了個精光,可他這種狀態(tài),分明是受驚了!
顧東林心中疑竇重重,無奈嘆氣,還未開口,陳三自顧自說了起來。
“昨夜小人賭錢賭輸了,喝了二兩酒,本以為路上踢到的是一堆廢紙,結果擦亮了眼,發(fā)現(xiàn)是一沓又一沓銀票,就往懷里塞。小人當時被豬油蒙了心,竟不知是死人的問路錢!”
陳三邊流淚邊給自己打了一巴掌,繼續(xù)道:
“我摸著黑在東街拐角處打地鋪,睡覺的時候聽到了一陣細微的動靜,朦朦朧朧看到一個漆黑的人影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他看上去很痛苦,好像很冷,又好像很熱,嘴里只是哼哼,一句話也不說,就跳起了舞。”
他說到這里,渾身抖如篩糠,眼淚鼻涕都混雜在了一起,“我發(fā)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讓人發(fā)毛的舞!那個人四肢的關節(jié)已經錯位,卻還不要命地甩動自己的四肢!我能感覺到他的動作越來越慢,但是卻不敢停下來,因為他一停下來,那些狗就會一起撲上去!”
“陳三,保持客觀,不要添油加醋!”吳師爺提醒道。
堂外的百姓雖然只有三兩個,但這些鬼怪之說還是得注意一點,鬧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
而且像這些地痞無賴平日里最討厭官府,鮮少有會來報官的,陳三鬧這一出說是獨此一家也不為過。
師爺一是有些懷疑,而是考慮到影響不好。
見師爺不信,陳三立馬急眼了,“大人,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可有目擊證人?”
“沒,沒有!”陳三搖了搖頭。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聽信你的一面之詞,相信你面前這副人骨在昨晚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地上的一堆冥幣其實是一沓銀票?”師爺怒目圓睜。
陳三被吳師爺?shù)傻靡汇叮又窟罂?,“死人借路!死人借路!?p> 他像是瘋傻了一般,忽然站了起來,嘴角竟由下往上,慢慢咧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
“我收了他的錢卻擋了他的道,我該死!我當真...該死!”
說著,竟一頭往柱子上撞。
他動作又快又突然,眾人根本反應不過來,眼看著就要一頭撞死在大堂那雙人環(huán)抱的紅色梁柱之上,一個人影忽然閃過,陳三的身子于半空中戛然而止,癱軟在地,沒了聲息。
人沒死,被人救下了。
顧東林長舒了一口氣。
他沒有料到陳三竟如此瘋癲,要是真的一頭撞死在縣衙內,到時候平江縣一縣之長的名號就得懸于他人頭上了。
若是情況更糟糕一點,鬧得人盡皆知,他和吳師爺都得吃牢飯。
還沒來得及慶幸,看清楚來人之后,顧東林的表情僵住了。
此人頂戴鏤花素金,補服上紋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獨角犀牛,從穿著上可看出是個八品武官,比他還要高上一級。
讓他在意的并不是這點,而是除此之外的一些東西。
來人面色雪白,肌膚柔嫩,紅唇皓齒,眉眼動人,一看就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
她身上配飾佩劍,與那醉鬼朱天舒無二,是大理寺的!
顧東林發(fā)現(xiàn)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只能說明這個女人是上面新派到平江縣大理寺,正巧趕上了陳三尋死。
這下子可不好收場了啊,顧東林本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顧大人,這是怎么回事?”柳如之柳眉一掃,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