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年與錢
一轉(zhuǎn)眼，要過年了，天氣還冷，年味卻已經(jīng)很足了，還沒有到年三十，就能間或聽到各處傳來零星鞭炮的響聲。
小孩們換上新衣，呼朋喚友，到處奔跑，口袋里裝滿了零食。
大人們四處奔忙，買年貨、打糍粑、寫春聯(lián)、熏臘肉、做湯圓、制香腸、弄梅菜扣肉。
電視里也報道著各地的過年前的情況，街道上到處都是采買年貨的人，籃子、筐子、背簍都不夠用，市場上摩肩接踵，各種好玩的、好吃的、用的、穿的都擺滿了大街，人頭洶涌。
聽說過年還要舞龍，魔術(shù)彈、沖天炮、小鞭炮到處在響，到處都充滿了閃光和響聲。
趁著過年，房東家也買了一臺日立牌的黑白電視機和一臺洗衣機，他們家里的電唱機整天都播放著印度歌曲，洗衣機也是不停地把床單、被子的里子面子都洗得干干凈凈。
袁男家也在擦窗戶、灑掃屋子、弄得窗明幾凈，來到省城，再也沒有石碓可舂米，好在可以在年貨市場上買到小鹽碓，用鐵杵在小鹽碓里舂蘇麻、舂糯米準備過年。
舂蘇麻是袁男最喜歡干的活，蘇麻舂散舂碎、又被舂得出油，粘成一片餅，這個做的湯圓餡最好吃了。
在準備之余，袁男去給班老師和劉老師家拜年。
班老師送了袁男一枝鋼筆。
劉老師家的電視正在放“禾大壯”的農(nóng)用化肥廣告，然后是“小白兔兒童牙膏”，動畫的小白兔騎在牙膏上，小白兔用女童的聲音說一句話，牙膏就擠出一段字，無非就是省優(yōu)、部優(yōu)、國優(yōu)之類的話。
劉老師要給袁男壓歲錢，袁男不肯收，一溜煙跑回了家。
劉老師和她的媽媽追到了袁男家，非把壓歲錢給上，還順便回拜了一次年。
這次過年袁男爺爺，奶奶照例每人給了袁男兩角錢的壓歲錢。
在老家時，有次袁男說要把這兩角錢用來買年歷貼畫，那時的年歷貼畫就奠定了家中一年的裝飾基礎(chǔ)。
袁男記得有一年是山水畫，有一年是《紅樓夢》里的“寶琴立雪”：大紅的披風(fēng)，披風(fēng)口有白色的毛，寶琴精致秀美的臉就在斗篷里，若笑若嗔，美了袁男一年。
老家采買年貨要等趕場時，那時小姑會和袁男一起去，趕場時人非常多，小姑和袁男很快就走散了。
袁男自己回的家，小姑問：
“你買的年畫歷呢？”
“沒有買！”
“為什么沒有買，都講了幾次了，還是沒有買，大家都等你這張畫了?！?p> “我不想買了，你們買就行了。”
“我買也行，把要買畫的兩角錢交出來?！?p> “我用了”
“你買什么了？”
“我買泡泡糖了吃了，一角錢一顆，我買了兩顆?！?p> “不買年歷你去買泡泡糖？還說你要自己挑年歷畫的。”
“沒吃過嘛，所以買來試試了”
“那吃了一顆，剩下的那一顆呢？”
“我都吃了，第一顆我吞了，我聽小伙伴說不能吞下去，吞下去會粘到腸子，腸子會爛。泡泡糖只能在嘴里嚼來吹泡泡?！?p> “這個應(yīng)該是你小伙伴亂說的，如果吞下去就會有事，那好多人都會去找那個賣的人了。”
“我想到第一顆被吞了，我就吃了第二顆，這顆我沒吞，嚼到?jīng)]有味道了，又不知道怎么吹泡泡，就吐掉了?！?p> “真是個敗家子，買年歷的錢就被你這樣吐掉了?！?p> 那時袁男想不通的就是，既然是給自己的壓歲錢，為什么不能自己自由支配。不過這意見袁男沒敢說。
袁男九歲那年在老家過年，父親給了袁男一元錢的壓歲錢。
袁男有了這一元錢，像個大款一樣，帶著同村的小伙伴們都出去了，他們都比袁男小。
在離家較遠的一個廠礦區(qū)，有幾個人冷冷清清地在賣氣球和噓花（一種可以噴射的煙花）。
那些小伙伴一擁而上，你要這樣我要那樣，反正有袁男付錢。
有個小伙伴氣球吹爆了，又要袁男再買，如此三次，袁男不勝其煩。
后來袁男看中一個火箭狀的噓花，那個老太婆看見袁男好欺，就要五角一個。
袁男嫌貴，問了幾次。最后抵不住誘惑買了這個火箭。
為此，袁男就再沒有錢給后來再要氣球的小伙伴了。
那些小伙伴就不再理袁男，口中抱怨連天。
袁男不再理會那些家伙，心滿意足地拿著那個火箭噓花獨自回家。
走在路上，袁男忍不住想燃放那個火箭。苦于沒有火柴。
心里癢癢地，猶若貓抓，終于遇到一個大人，借了火，點著火箭。
火箭“咝”的一聲，排了一點煙，紋絲不動，等了一會兒，袁男拿起來一看，都燒空了。
“五角錢就買了個假貨，?？幽氵@種沒有腦筋的人?！?p> “就是，還帶一大幫人去，你是大款，人家都在吃唬你，大家都來吃紅大面?！?p> “沒事，小孩子嘛，又是大過年的，只要高興就成。”
“算了，你爸爸有錢給你敗。我也懶得管?！?p> 一元錢，在那時可以買到很多東西。
從那天起，袁男覺得每次早餐給的一角錢也許可以存起來買很多東西。
袁男曾經(jīng)存了三天的早餐錢，去商店里買小人書，那時還沒有書店，買東西也不是開放式的，都有一個玻璃柜臺隔著，營業(yè)員就在柜臺里面，想要什么書，指給營業(yè)員看，而且要先交錢。
一堆人擠在柜臺前，七嘴八舌地要這本要那本，正好段老師來到那個商店買東西，看見了袁男在買小人書，就一口氣給袁男買了三本，分別是《白蛇傳》、《愛迪生和他的發(fā)明》、《小商河》。
袁男想要的其實是打仗的書，而不是這些書。但也因為這樣，袁男的童年接觸到了傳統(tǒng)神話、名人傳記和民族英雄。
袁男在老家睡覺是和爺爺一起睡，各睡一頭。爺爺?shù)囊路头旁谠械哪_邊。
袁男縮到被子里，腳碰到了爺爺?shù)囊路?，在黑暗里，袁男用腳夾著爺爺?shù)囊路s回被子里，卷曲著身體用手抓到了衣服，摸黑找到衣服口袋，從口袋里拿出爺爺?shù)难b錢的夾子，抽了一張。
又興奮又緊張地把夾子放回口袋，把衣服用腿夾了，慢慢伸直，整個身體再往下縮進被子，把衣服放到原位。
第二天偷偷看了一下，袁男發(fā)現(xiàn)自己拿到的是一元錢。這一元錢袁男悄悄一個人揮霍了一周。
第二周，袁男故計重施又拿到了一元錢，這一元錢，袁男就不僅僅滿足于中午吃飽肚子了。大肆揮霍，看見自己想買的，只要身上的錢足夠都會買。
兩天時間就用完了，曾用四毛多錢買了一把小巧的起子，還剩一些錢，看見街上有賣鴨梨，聽段老師在家里說過梨子中鴨梨最好吃，就全部買了幾個大鴨梨，實在吃不完，用書包裝了三個回家。
“奶奶，奶奶，我剛才經(jīng)過我們家園子時，看見我們家的梨樹有梨落在園子里，我揀到了三個?！?p> “好嘛，放在碗柜上，我呆會兒處理?！?p> 就在袁男放下心來，松了口氣時。
“袁男，過來跪起！”
“你這個梨子是在我們家園子里揀的？”
“嗯，怎么了？”
“還怎么了？老實交待，你這個梨哪來的，別人不可能送你三個這么大的梨，你是不是偷別人家的梨了，家里又不是沒有梨，你去偷別人的干什么？”
“就是我們家自己園子里揀的啊。”
“我們家的梨不是這種梨，你給我老實交待，不然我今天打斷你的腿。”
“我買的”
“你買的？你哪來的錢”
“我偷拿爺爺?shù)腻X！”
“你拿了多少？”
“拿了一元錢”
“我里面少了兩元錢！”
“你只拿了一元錢？”
“是的，我只拿了一元錢?！?p> “你怎么拿的”
“睡覺時，用腳把爺爺?shù)囊路A過來拿的。”
“快看看有沒有掉床上。你真的只拿了一元錢？”
“我只拿了一元錢！”（不過是每次）
“你拿的是綠色的，還是紅色的？”
“紅色的，上面有個人在開拖拉機的?！?p> “可能數(shù)錯了，再數(shù)數(shù)看，你也在你們床上看看，可能掉床上或床下了?！?p> “想吃梨子，我們家又不是沒有，為什么要在外面買，買了多少錢的，其它的錢呢？”
“我買了一把小起子，有的我中午吃東西了?！?p> “你又請人吃了？”
“沒有，不敢讓人知道，都是自己用的?！?p> “那找你的那么多零錢，都放什么地方？”
“我放襪子里”
“你也不嫌臭啊……”
這樣一元錢風(fēng)波過去了，袁男也再沒有拿過家里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