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中，父子二人對立著。
“其他國家的人都說，我大秦全是用拳頭思考的蠻子，哪怕真有一天鐵蹄踏遍九州，也難服天下人。所以朕一直希望有一天大秦能出一個學問冠絕古今的讀書人。你現(xiàn)在告訴朕，你能不能成為那個讀書人？”秦王面色嚴肅，大秦處在九州之地的最北方，雖然培養(yǎng)出了大秦龍騎等兇悍的軍隊，但也因此遠離了中原的禮數(shù)規(guī)矩。他不希望辛苦打下來的江山最后敗落在禮數(shù)規(guī)矩上，因而一直不肯揮師南下。
實際上，大秦也很難培養(yǎng)出中原地帶的禮數(shù)。中原有著肥沃的土壤，隨意撒種也能豐收，又有和煦宜人的天氣，所以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想禮儀這種虛的，而大秦也只有南部還算富饒，北方更是冬天不能住人！雖然國力強盛，但也不允許把時間用到禮儀上！
“難說，讀書人的事情，哪是那么好下結論的！”秦瀚文搖了搖頭，他深知遠大目標對他來說不現(xiàn)實。他不像他二弟，能為了修行廢寢忘食！他是個懶人，讀了書以后，越發(fā)的慵懶了！
“老說難，對你來說有什么難的？你就是太渴望權力了，比你其他的兄弟都渴望。其實我之前說過，你們每個人，都是當皇帝的料。但你更適合當一個盛世的皇帝，你能讓國家變得更好。你二弟適合當亂世的皇帝，他能在亂世打下一片江山。讀書，那是太平盛世的人才有資格干的事情。等有一天大秦最貧窮的地方也有人能捧起書安心學習，你就可以做皇帝了！”
秦瀚文默不作聲，他知道秦奕說的是對的。毫不夸張地說，從他第一次見到那張王座，他就迫切地想要坐上去。但偏偏他的學問又是偏向于夯實基礎，要靠日積月累才有所成的傳統(tǒng)方式。道心和作為完全相反，他能打磨出十四個字而沒有道心受損也是萬幸！
“所以我說，父皇你不懂學問啊！”秦瀚文沉默半晌，緩緩開口：“學問不是只有和平年代才能產(chǎn)出的東西，戰(zhàn)爭里，也處處都是學問。我的學問是靠歲月一點一滴積淀下來的，亂世之中，更應該讀書，若等到盛世，所有人一齊做學問，又怎么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既是如此，那你去和驪國戰(zhàn)場上的那些戰(zhàn)士說，讓他們現(xiàn)在就讀書，這樣他們以后才有出路！”秦奕伸出手，提著秦瀚文的領子，跨越千里來到另一座城中的一處貧民窟。
“你再告訴他們，只要讀書，你們不僅能活著，還能活的很好。你所謂的那些學問，能不能變成他們明天飯桌上的糧食？”秦奕指著下方一處破敗的住宅，里面的人依舊穿著破爛棉襖，吃著最簡陋的食物，活在人間最下層。
“一個國家的強盛，不是從它最上方的那一撥人就能看出來的。即使有一天你真的傳承了王位，他們依舊是你那套讀書治國能否實現(xiàn)的決定性因素！”秦奕松開手，任由秦瀚文落到貧民窟里，該說的他都說了，能吃進去幾分就看他自己的了！
秦瀚文砸在地上，雖然他主要是個讀書人，但身體強度也被淬煉的很好，掉下來只是身上沾了些泥而已。盡管面前的破門算是千瘡百孔，內(nèi)部的景象也是一覽無余，秦瀚文還是出于禮貌敲了敲門。
“你找誰？”身穿粗布衣的婦女走了出來，大概是剛從灶房出來，腰間還系著圍裙。
“小生路過貴地，能否討口水喝？”秦瀚文輕點了下頭，道。
“渴了就渴了，扯這些文縐縐的句子作甚？”婦女頗為嫌棄地看了秦瀚文一樣，看那打扮估計也是個公子哥，至于為什么會在這里她也不清楚。水這東西也不值錢，結個善緣興許以后還能上門討口飯吃！婦人測過半邊身子，勉強能讓秦瀚文走過去。
秦瀚文發(fā)誓，他一生從未見過比這更破敗的住宅，半垮半漏的屋子，到了雨天興許會直接變水簾洞。黃泥地面裸露在空氣中，結了很臟的一層薄冰，院子里晾了幾件打滿補丁的衣服，也只是薄薄的一層。唯一能入眼的，大概就是院子角落里那一棵槐樹，隆冬世界依舊郁郁蔥蔥，一樹槐葉無風自動，有些神異。
他走進屋，石頭搭的土炕上躺著一名羸弱的男子。
“賤內(nèi)不懂禮，公子您別和他一般見識?！蹦凶犹撊醯匦α诵Γ瑸閶D人賠了不是。
“無妨。你的身體……”
“都是以前留下的毛病啦！前兩年還能勉強干點農(nóng)活糊口，這兩年越發(fā)嚴重了?！蹦凶涌嘈χ鴵u了搖頭，扶著腰坐了起來，抬手指了指墻邊的大缸：“里面有些水，都是井里打上來的，不算太干凈但也還能喝?！?p> 秦瀚文端起一瓢，倒也不嫌棄，水不涼，還有些甘甜。
門口，一個小腦袋往里探了探頭。
“安兒，進來吧?！蹦凶虞p招手，喚進來一名六歲左右的孩童，鼻子下方還掛著兩條“青龍”。
“你來，來?。 鼻劐陌研『⒄械缴磉叄骸拔襾砜伎寄阍趯W堂里的學習?！?p> “他還沒上學呢。”男子止住了秦瀚文。
秦瀚文皺了皺眉：“怎么？”
“開靈瞳是要收費的，書也要花錢。雖然不高，但我們也拿不出來??！安兒從小就聰明，我就怕他今后也和我一樣，沒大出息！”
“孩子，你讀過書嗎？”秦瀚文輕拍著孩子的腦袋，問道。
“明天能不能吃飽飯都不知道，讀甚么鳥書？”婦人走入，打斷了孩子的回答。
“也是！”秦瀚文淡笑著點了下頭：“那孩子，你想讀書嗎？”
“讀書，能吃飽飯，穿上新衣服嗎？”孩子吸了吸鼻涕，道。
“何止?。∧阕x好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秦瀚文大笑著。
“那我要給爹娘都穿上好衣服，還要給爹看好病！還要讓這里變美變好，讓大虎，小七他們都有好多糖吃！”孩子爛漫的笑著，暢想著美好未來。
“沒別的要求了嗎？”秦瀚文饒有興致地盤問著，就算不像他這樣直奔王位，也該有些別的理想才是！
“嗯……我還要讓哥哥你也穿好衣服，過好日子！”
“為什么呢？”
“因為哥哥你是好人！我也要讓好人都過好日子！”
秦瀚文愣了愣，他還是第一次聽人夸他好人！戰(zhàn)場上，他是詭譎的大秦妖儒，皇宮里，他是一心為王位的大殿下，好人，很少有人這么稱呼他！
“聽我說，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若廣學，懼其繁，但略說，能知源。有典謨，有訓誥，有誓命，書之奧?！鼻劐囊皇值衷诎矁侯~上，心中自然有一本典籍書頁翻開。醇和的元氣灌入安兒的眉心，引導著靈瞳。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秦瀚文眼中略過一道神光，磅礴的元氣灌入，一枚虛幻的豎眼在安兒深海上睜開。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八個大字烙印在眼瞳深處。
院子角落，老槐樹忽然一陣輕晃，繁茂的枝葉間落下三片格外青翠的槐葉，隨風飄到秦瀚文手掌中。秦瀚文抬首，見老槐樹輕輕搖了搖，像是在點頭。
“可！”秦瀚文收起槐葉，轉向安兒問道：“孩子，你愿意拜我為師嗎？”
安兒愣在原地，拜師什么意思他不清楚，但那樣估計就不能和爹娘呆在一起了吧！
安兒看向炕上的男子，男子笑了，輕點了下頭，不舍的眼神在安兒身上停留許久。一旁的婦人想說些什么，卻被男子用眼神止住了。
“那安兒，跟我走吧！”秦瀚文拉起安兒，放下一盒丹藥還有一袋大秦幣。丹藥是青囊門進貢，療傷效果在大秦首屈一指。錢不多，但也足以讓他們過上正常的生活。
安兒雖然不舍，但爹娘都已經(jīng)同意讓他走了，自己再鬧也沒用！于是秦瀚文帶著新收的徒弟，乘在一只紙鳶上離開了這臟亂的貧民窟。老槐樹又是一陣晃動，落下來十余片翠綠槐葉跟在風中，沒入安兒的體內(nèi)。黝黑的槐枝動了動，像是在告別。
“對了安兒，你全名叫什么??？”秦瀚文扶著安兒，防止他落下。
“葉安瀾！”安兒頭一次坐這種法寶飛行，興奮極了
秦瀚文攤開手，看著那三片翠綠的槐葉。難怪那棵佑子槐寧愿花費那么大的代價也要讓安兒和他走！
“哥哥，我們?nèi)ツ陌?？?p> “你現(xiàn)在要叫師傅了?！?p> “那師父，我們現(xiàn)在去干嘛??？”葉安瀾從紙鳶背上往下看，城中的燈火，歡騰的人群，都是他不曾見到的樣子。
秦瀚文凝視著夜空，京都離此，還有近千里！而這千里距離，隔了太多東西，讓他險些看不到他真正想看到的東西！他是經(jīng)世之才，他的學問，也應當從這治世之道中獲?。?p> “去讓這世界，變成我想讓他變成的樣子！”秦瀚文像是在回答葉安瀾的問題，又像在提醒自己。夜幕下，紙鳶猛的振翅，朝著京都急飛而去。